終於順利送走了我的第一批導生。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從小到大參加過幾次畢業典禮，從來不曾掉過淚。然而上次在謝師宴上落淚的事卻大大滿足了學生，因此兩週前賭盤據說就一面倒地押準我會落淚。事實上我自己也很擔心，所以儘管等同身兼「親家母」的身分要「嫁女兒」了，盛裝之餘卻不敢畫任何眼妝，怕到時流下黑色的眼淚來。
然而當天我雖有過眼眶泛濕的時候，卻不曾真正掉下淚。學生為了催淚還特地去買了份「師恩浩蕩」的大蛋糕，連唱了七八首催淚的離別歌曲，但眼淚就是只在眶裡轉。學生很失望，我也覺得很歉咎，可惜無論我如何硬擠，就是無法落淚。
這並不是因為我寡情，實在是當天太多震撼教育了，實在叫人無法感傷。先不提畢業典禮本來就鬧烘烘地，台上的人頒獎致辭都沒人在意，更別說營造什麼催淚的效果了，我領著學生進行校園巡禮時不停播放的流行歌曲還更感人些。最主要地，是我們那一盤散沙的班級當天再次在我眼前四分五裂，我只能陷入深刻的自省中，根本意識不到離別在即。就在畢業典禮當天，一個平時就不大合群的女同學強制領著她的小團體向我要求要先行離去聚餐，想等典禮結束了再來領取畢業證書；這在一般大學生是稀鬆平常的事，不過我任教的學校要求老師要像老媽子照顧學生的飲食起居，所以我當時的心情簡直像是媽媽聽到家人不回來吃年夜飯一樣難過。緊接著繼某對才新誕生的班對岌岌可危之後，又聽說本班歷史最悠久的班對已經因「沒有感覺」而分手了，心中更是震撼！我總是告訴學生，因「沒有感覺」而分手只會造成永無止境的後悔，想不到分手的理由還是這一個！人生有多少四年能浪費？還能有多少機會可以花四年去純粹愛一個人？想到就為她們覺得可惜。然後就在最關鍵的時刻，頒發畢業證書時，有幾個同學的學生證被弄掉了！不能當場領取。其他的同學無奈地笑一笑，但那位不很合群的女同學竟然也是其中一個，她立刻跑過來大發嬌嗔，這時台下正在熱鬧地切蛋糕，我則忍不住眼前一片昏暗；看著雖然畢業在即，因她們私自去聚餐、好心代為保管的男同學已慌得面色如土滿身大汗，她卻不顧情面咄咄逼人，就算我提出了善後的方法，她仍不肯善罷干休，依舊大發雷霆地罵說：「又不是我做錯，為什麼我要被拖下水？」事後雖然總算找了回來，但那名女同學立刻領了證書拂袖走人！我的眼淚也已經冰進了冷凍庫。
其實在浮光掠影式的快節奏生活裡，要求刻意營造什麼賺人熱淚的畢業典禮真的太強人所難了。反倒是偶而不經意撞進心版裡那一剎那的感動更是刻骨銘心。記得應當是國中吧！打打鬧鬧的畢業典禮後，大夥仍被迫留校自習，絲毫感受不到離別的氣氛。但就在聯考前夕，和同學約好去查看考場，那時第一次見到了名叫阿伯勒的植物。時近黃昏，滿樹黃花在傍晚勁風吹襲下漫天飛舞，夕陽的金光正灑落在每一瓣迎風捲來的花瓣上，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在我的身側戀不忍捨，隨即卻不得不乘著氣旋又向天際遠離。黃花、昏陽，使得四週的人事景物如同泛黃的古老照片，正當我在為這景致恍惚神迷時，如今遠在波蘭的友人卻鑲著夕陽餘暉，在一片暈黃中含笑地向我走來，就像已經是往昔的人卻自古老照片中信步而出……我怔忡地看著她直走向我，這才心酸地發現，原來真就要別離了。然而前一刻還嘻笑怒罵的人轉眼卻這麼多愁善感似乎過於矯情，我只能背過身去，不想讓她看見頰上的淚水。
那一瞬間的畫面就像是鎂粉轟然一閃，永恆地鐫刻在心中的相版上。直到今日，只要一看見阿伯勒，不用閉眼都能恍惚見到友人的身影，就在黃昏滿天黃花紛飛的氣旋中，含笑地向我走近。我總是想伸手去迎向她，這才發現兩人又是天涯懸隔……
7月她將回來了，照往例不免在我家過上一夜，我想我大概又會在長夜的漫談中提起這件往事了吧！也幾乎能想像她又是會露出一臉似懂非懂的表情含笑地望著我，就像是20年前一樣。
ps：照片轉引自小獸獸部落格，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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