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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2-04 03:35:40| 人氣60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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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時常在朦朧的夢境中,以一個迷濛晦澀的時空高度,盤旋俯瞰一段逐漸模糊的童年回憶……

  夢境與回憶裡,只有一陣復一陣的蟬鳴,合奏出一曲夏日午後驟雨般之優美音符,彷若化成了一泓流泉,幽幽地滑落於我的心靈深處。在那裡,有著一個清晰可見之女子身影,一個已然結束了短暫、悽愴的生命,消失在浩杳時空長河;卻永恆於我的夢境裡之美麗化身。

  奇特的是,在夢境裡與她有所聯繫的部分,卻總是縈繞著那一波波惱人的;似蟬鳴若夏雨之疾寂聲響……

       ※
  童年記憶裡的這幕故事場景,是一座位於台南市東區的空軍眷村。在眷村東南方;與一片錯落著灌溉溝渠、果園、竹林之平原相毗鄰的邊緣地帶,由當地地主們,合資興建了數排整齊劃一的三層樓高之洋房住宅群。和周遭以灰黯色調之低矮房舍為主體的眷村聚落相較下,這個位於老舊眷村裡的新生社區,似乎顯得格外地搶眼與突兀。

  從我懂事以來,我家便一直住在新社區的第一排;向內裡順序數來的第二棟洋房。這個新社區裡的住戶,大多是本省籍,或許是因為省籍地域觀念的關係,新社區的住戶鮮少與舊眷村裡的居民們有所往來。而兩地的孩童們,似乎也能感受到這股不和的氣氛,各自乖覺地依照新舊聚落的地緣關係,劃分了數個小集團式之童黨。時日一久,自也形成了互不侵犯的共識與默契。

  當時,在社區邊緣有著一大片未經開發的蒼綠平原,成了我們這群年齡相彷的孩童們滿足冒險念頭的樂園。我們時常瞞著大人,組成小小探險隊,往平原的彼端走去,在充滿自然野趣的樂園裡廝磨一個下午後,才在傍晚時分,拖著疲累的身子返回社區。

  每次當我們走回到能望見我們社區的第一棟樓房時,我們總會忍不住地歡呼起來。因為,除了一份已經回到了自己社區的喜悅之外,更重要的是,我們都彼此心照不宣地想到,又能夠看到坐在那棟樓房頂樓小露臺上念書的夏姐姐了……

       ※
  夏姐姐有個很夏天的名字─蟬韻。印象中,她的臉龐也的確給人一種清亮透澈若蟬翼的感覺。而夏姐姐除了有一張美麗的容顏外,更吸引我們的是;夏姐姐還能彈得一手好琴。在那時,夏姐姐的美麗與氣質,總讓我不由自主地聯想到;曾經看過的一本有著美美插畫的《希臘神話》裡,那位美美的女神—維納斯。

  夏家座落在我們這個社區第一排的最後一棟,門前直接面對著一片開闊的原野景色。當夏家搬入了我們的社區之後,我們便時常會聽到一陣陣從夏家裡所傳出來的悅耳音樂,比較有見識的大人們說那是演奏鋼琴的聲音。當時這種樂器除了偶爾會在電視上看到穿著光鮮的西洋人在彈奏外;在現實生活裡,我們根本沒機會見到這種樂器的真實面目,更別說要用來彈奏出那麼美妙的音樂了!因此,夏家在左右鄰舍之中,總是籠罩著一股很神秘;卻又很有文化氣息的感覺。

  根據一些很會打探鄰居消息的媽媽們所言,夏家的成員只有三個人,男、女主人都是四十歲左右,而且都是從國外回來的教授,在一所大學裡教書。兩人只有一個唸貴族式私立女中的獨生女,但是聽說身體很不好,時常在家裡休息。也正因為這個健康不佳的原因,讓我們這群小鬼們,有了與夏姐姐接觸的機會。

  不知道是一種補償心理;抑或是羨慕之情?夏姐姐時常在傍晚時分,坐在住家頂樓的圓形露臺上,一張小小的圓桌旁,手裡捧著書,靜靜地看著在原野上嬉戲的孩童們。而我們這群沒見過世面的野孩子,自然也注意到了在夏家頂樓上,有一個漂亮姐姐的寂寞身影。時日一久,我們慢慢地熟悉了她的存在,但是都沒人敢鼓起勇氣去跟她說說話,或許是因為大夥兒都覺得她簡直像仙女一般,美得令我們不敢正視;更別說輕率地與她交談了。
  直到有一天,一群從眷村來的外省籍小孩,闖入了我們的原野樂園,在一陣互相「宣示主權」的叫罵聲中,兩批半大不小的孩子們,先是互扔泥巴、石塊,到最後扭打成一團。就在戰況最激烈的時候,突然大夥兒都停止了動作,因為此時我們都聽到了一曲美妙的鋼琴樂音,輕輕柔柔地飄入了我們的耳中,等到我們靜止下來後,那優美的樂曲,開始化成了一張溫柔的巨網,向著我們撲面迎來,夏日午後的蟬鳴聲,恰如其份地;融入了似乎有著一股魔力的琴聲之中。時間彷彿停頓了,一種淡淡的憂愁不著邊際地侵襲了我的心思,我抬頭向夏家頂樓望去,雖然並未看見夏姐姐的身影,但取而代之的是,那彷彿可以看見夏姐姐甜美面容的動人音符,正一波波地從夏家二樓緩緩流洩而出……

       ※

  藉著夏姐姐的琴聲,我們終於捨棄了偏狹的地盤觀念,開始和從眷村來的孩子們一同分享在原野上嬉戲的樂趣。而達成了和解共識後的孩童們,也共同擁有了相同的女神信仰。夏姐姐一如往常地出現在小露臺上,可是仍然沒有人敢干冒眾怒,鼓起勇氣跟她說話,因為我們都已在不知不覺中;將她當成了我們才剛萌芽的稚嫩情懷裡之愛慕偶像。

  每當我們這支變得愈來愈龐大的原野探險隊返回家園時,雖然我們仍照例低著頭;羞怯地從夏家門前接受校閱似地快步列隊而過,但是我們卻隱約覺得;夏姐姐似乎站在那小小的露台上,正對著我們露出了淺淺的笑靨……

  「長大後,我一定要娶像夏姐姐這樣的女孩!每天看著她;聽她彈鋼琴給我聽!」

  當時,我常常聽到自己的心裡,冒出了這樣的話語。在夢裡,我也常夢見夏姐姐牽著我的手,在原野上歡快地跑著、笑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邪了?但如果是的話,那麼,我相信跟我同一國的玩伴裡,應該有一大半都中邪了吧!

       ※
  說到「中邪」兩個字,生活裡有些不知名的力量,倒真的令我們這群小鬼們有點敬畏。尤其是在夏姐姐名字裡的「蟬」字;這種一到了夏天,便可以滿足我們捕捉樂趣的昆蟲,我們就十分熟悉;卻又有著幾分畏懼。因為在我們這群童黨成員裡的郭家三兄弟,有個很會講古的阿媽,時常警告我們不要捉蟬,在我的記憶裡,她就曾這麼說過……

  『伊是靈魂的使者!要小心啊,伊會勾走人的靈魂喔……』

  我們這群小鬼,總愛圍蹲在一塊放置於郭家正門邊的大青石旁,聽著郭家阿媽講一些稀奇古怪的鄉野傳聞。藉此滿足著小腦袋裡諸多荒誕詭異之幻想。

  『古早人要出山時,攏愛放一塊蟬形的玉在往生者的嘴內……』

  小鬼們不由自主地抿緊了嘴巴,互相交換著一雙雙驚懼的眼神。

  『……因為古早人相信,亡魂攏有來生!所以放一塊蟬玉,是希望用蟬來引導亡者往生。一到夏天,蟬就會從土內鑽出來,用鳴叫的聲音來報陰間的口信,來向陽間的親人通知……亡魂已經往生囉!』

  郭家阿媽總會在說完故事後,瞇著眼慈祥地笑著。然後,一一撫摸我們的腦袋瓜兒,安慰著被故事嚇到的我們……
  『所以啊!麥去黏捉樹頂的蟬,給伊安心在夏天裡報完口信,一到秋冬,伊就艾返去啊……』

  『阿媽!啊伊麥返去叼位啊?』

  與我同年生的郭家老大,突然問了一個大家都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返回叼位?……』

  阿媽若有所思地閉上了蒼老的雙眼,臉上浮現出十分慈祥的微笑神情,語氣平靜地說道:

  『就是咱來的所在啊!……唔知那裡咁有落大雨冇?路咁喂歹走?』

  我們這群小鬼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明白郭家阿媽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只能傻傻地看著似乎知道很多生命解答的阿媽和藹地笑著。在一片如驟雨般的蟬鳴聲中,開始有點畏懼地想像著那跨越生死兩界的聲音裡,究竟隱藏著什麼信息;想像著死亡後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模樣?以及……想像著有著「蟬」字的夏姐姐,會不會也像「蟬」一樣……在演奏完美妙的樂曲後,回去……那個神秘的地方?

       ※
  在聽完「蟬」的故事後的那年秋天;在原野上的蟬聲逐漸稀落的時刻,郭家阿媽「回去」了!

  郭家阿媽出殯的那一天,彷如預言似地;下起了一場罕見的暴雨。在滂沱的雨聲裡,我突然體會到一股;隱藏在夏姐姐彈奏的琴聲裡,不時閃現的憂思。望著窗外的雨勢,我彷彿聽到了成千上萬隻蟬兒,正在竭盡生命裡的最後一絲力量,拚了命地嘶喊著……急急寂寂唧唧唧……急急寂寂唧唧唧……它們究竟要給陽間帶來什麼信息呢?

  而夏姐姐的琴聲裡,是否又隱藏了什麼生命裡的秘密呢?

  第二年的春天,當漫長的「遊樂冬眠期」解凍後,我們這群童黨們,又重新聚集在草木蕃生的原野樂園上,開始為即將到來的夏、秋遊樂期預作暖身……

  當我們再度嬉戲於原野上的時候,幾乎每個人的目光,都在熱切地尋找夏家頂樓上的熟悉倩影。然而,我們卻都失望了……空蕩蕩的露臺,寂靜的二樓鋼琴間。那天傍晚,我在大夥兒的臉上,看到了「失落感」的模樣。

  當晚夢裡,我見到了夏姐姐。她正在專心地彈奏著鋼琴,可是,卻沒有半點聲音從她優美的演奏裡流洩出來,四周靜悄悄地;夏姐姐倉白的臉龐上,忽然滑落了一串珠淚。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絕對不會的!」

  我在夢裡毫無意義地嘶喊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響。直到夏姐姐終於轉過頭來,望著我淒然一笑,此刻,我聽到了一陣陣的迅疾蟬噪聲,如遠疑近地,在我的夢裡迴蕩著……

  夢醒了,我睜開眼來,楞楞地望著灰濛濛的窗外,清晨的濃霧,尚未褪盡,模糊的霧色裡,傳來一陣陣的蟬鳴聲響,我突然發現,我的臉頰上有著兩道淚痕……

  蟬兒開始蛩噪的清晨,期待已久的夏季,也終於降臨了……

       ※
  夏家在蟬鳴聲中返回了我們的社區,聽大人們閒聊時談起,才知道原來在去年冬季,夏爸爸與夏媽媽帶著女兒到美國去四處尋訪名醫。但是,當大人們提起夏姐姐的病情時,臉上總是充滿著惋惜之神情。

  『聽說已經是末期了!連美國的醫生都說時間不多了,還是女兒堅持一定要回來這裡呢!』

  晚上用餐時,母親訴說著夏家的遭遇,聽得全家人的心情,似乎都沉重了起來。而我更是食不知味,悶悶地扒了幾口飯,便懨懨地回到樓上的房裡,用棉被蒙著頭,昏沉沉地睡去……

       ※

  第二天下午,當童黨們再度聚集在原野上時,似乎已有許多人知道了這個噩耗,等到尚不知情的人聽了我們的轉述後,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夏家的頂樓……露臺依舊;圓桌仍在;那張她看書的椅子還是斜靠著圓桌,然而,佳人卻不見了……

  就在大夥兒都有點心情沮喪的時候,突然,從夏家的屋裡,響起了我們想念已久的琴聲。輕輕柔柔地;好像在安慰著我們─

  『不要難過啊!不要難過啊!我還在,來聽我彈支好聽的樂曲吧!』

  直到琴聲似乎已無力為繼地停歇了下來時,大夥兒才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臉上盡是一付想哭又怕羞的神情。然而,在我的心裡卻有一股暖流緩緩地騰升了起來……

  從那一天起,我們再也捨不得浪費時間去探險了。我們約定好了,每天由一個人輪值,到平原上摘些野花,並且儘量將花綁成像電視上看到的美美的花束。然後,把花放在夏家的大門口,大夥兒再躲在夏家大門看不到的角落張望著,看看是否夏姐姐會出來拿花?

  一連數天,都是夏媽媽把花給收了進去,而且,每次在夏媽媽拿花進屋裡後不久,我們就會聽到夏姐姐開始彈奏一小段曲子,似乎在答謝我們送她的那綁得怪模怪樣的花束一般。

  但是,從一次比一次短促的琴聲裡,我們雖然都不敢說,可大夥兒都隱約明白;時日不多了!
  終於,在我們開始穿上秋季的衣服,能摘的花,也越來越少的時候。某日下午,當我們照例把花放在夏家門前;而夏媽媽也循例將花拿進屋裡後,這一次,我們等了好久,卻一直沒聽到琴聲響起……

  就在我們開始有些不安的當口,忽然!夏家頂樓上出現了兩個人影,只見一臉憂戚面容的夏媽媽,攙扶著頭戴草帽,臉上罩著白色大口罩;只露出了一雙大眼睛的夏姐姐,一步步地;來到了昔日她看著我們嬉戲的圓桌旁。頓時之間,我們都傻住了,也沒人知道該如何反應才是?只能呆楞地看著夏姐姐吃力地舉起她的右手,向著躲藏在原野上各個隱蔽角落的我們揮了揮手,並試著取下臉上的大口罩;卻似乎有點力不從心,一旁已經忍不住落淚的夏媽媽,心疼地為她拿下了口罩,露出了夏姐姐慘白至極的面容。

  雖然夏姐姐已發不出聲音了,但我們都清楚地讀到了,她正在努力地說著:

  『謝謝你們!』四個淒涼、斷續的唇語……

  我真的忍不住了,也不再介意蹲在我身旁的郭家老大是否會笑我了!我開始發出了一陣壓抑不了的哽咽聲,直到夏姐姐似乎已然耗盡精力,被夏媽媽攙扶著回到屋裡去之後,我才發現,原來包括郭家大哥在內;躲在各個角落的同伴們,都早已經哭得亂七八糟了……

       ※

  再也聽不到夏姐姐彈奏的琴聲了…
  夏姐姐在秋末離開了我們;在一個秋蟬竭盡最後的生命,蛩噪得如暴雨般的夜裡,平靜地在睡夢裡「回去」了。

  夏家父母不顧「白髮人送黑髮人」之忌諱,為她辦了場風光的葬禮。出殯當天,原本晴朗的天空裡,突然飄起了綿綿雨絲。我們這群童黨們,雖然被大人們嚴禁出門觀看喪家的安魂儀式,但是我仍然透過了窗縫,悄悄地看著載運夏姊姊靈柩的車隊,奏著刺耳的嗩吶聲,在愈來愈大的雨幕裡,緩緩地從我家門前經過。車隊愈行愈遠,在轉過街角的時候,哀樂突然停頓了下來,白茫茫的窗外,我隱約地聽到了從原野上傳來了蟬鳴聲響,忽高忽低地;像極了夏姐姐正在為著自己短暫的生命,演奏最後一曲動人的樂章……

       ※

  次年夏季,由於父親工作調動的關係,我們賣掉了這棟藏著許多回憶的房子,舉家遷到了台北定居。匆促之際,我未及跟童黨玩伴們一一告別,只有郭家和我同年紀的大哥,在我臨行前特地跑來跟我道別。

  郭家大哥的手裡攏握著一樣不知名的東西,並將它遞到了我眼前,說要送我當作搬家的紀念品。當他把手緩緩打開時,我赫然發現在他手裡,原來竟是一隻黑油油的蟬兒……

  「還活著嗎?」我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這隻一動也不動的蟬兒,緊張地問著。

  『嗯!昨晚抓到的,應該還活著吧?』郭家老大猛點頭答覆了我的問題。

  倏地!他手中的蟬兒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唧叫聲,並鼓動著薄薄的蟬翼,振翅飆空而去。我和郭家老大傻楞地望著遠去的蟬兒大半晌,我才說:

  「飛走了吶!」

  『是啊!它要「回去」了吧?』郭家老大接了腔。

  「不知道到底那裡有什麼東西那麼吸引人呢?」

  『應該有蟬聲;有雨聲;也有夏姐姐的琴聲吧?』

  「是嗎?我們都會回去那裡吧?」

  『嗯!一定會的!而且阿媽跟夏姐姐一定都會在那裡等著我們!』

  我和郭家老大相視而笑,然後我坐上了父親的車,並將身子探出車窗外,不住地揮著手向郭家大哥道別,車子駛出了眷村,也慢慢地駛出了我的童年回憶……

台長: 野馬波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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