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齣戲裡的某一段場景—偌大的舞臺上空無一物，男主角從舞臺左邊的簾幕後走出，女主角則自右方的角落登場。兩人一語不發地；走到舞臺正中央，停下腳步……肅穆地凝視著對方……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互望著彼此，差不多有四、五分鐘之久……然後，錯身而過，各自沈默地從舞臺兩側退場……布幔緩緩放下，落幕……
※
……
『這裡頭有什麼含意嗎？我不太懂耶！觀眾有反應嗎？』
「蠻極端的！有人流著淚起立鼓掌；也有人一臉茫然地呆坐在座位上，甚至，摸摸鼻子離座而去者也大有人在。」
……
『為什麼反應有這麼大的落差呢？』
「嗯！這個嘛！……起立鼓掌的多半是中年以上的人，沒啥反應的均是些青年觀眾，至於走掉的嘛！……則全都是十來歲的少年。」
……
『我還是不明白耶！』
※
有一陣子，我愛上了一條在我開車回家時必經的高架道路。會愛上這座已然有了些歲數的危橋之原因，倒不是因為那些時常會從車陣上空呼嘯而過的大鐵鳥奇景；也不是因為那些由壯觀的車流，與橋樑兩側的路燈所構成的迷幻光網。而是……在上了橋後的第一個彎道處，位於橋樑右側的一列建築物中，十分清楚地映入眼簾的；某棟大樓頂部的一幅大看版上——一個巨大的赭紅色的大問號，……
從我車窗的右前方望去，這顆怪異的大問號，被冷冷地烙在一面雪白的背景中，彷彿一個老友似地；在長則五分鐘，短則一分鐘的行車時間裡，它就這樣奇妙地陪伴著上了一天的課，已然疲憊至極的我。
—一個問號！—
※
「妳有沒想過？所謂的人生……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呢？」
『你這問題好像太嚴肅了吧？』
「會嗎？可是！……難道妳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嗎？」
……
『這有什麼意義嗎？』
……
「說的也是！」
※
那是一家廣告公司待價而沽的看版，每隔一段時間，大問號上會被一些商品的華麗宣傳所覆蓋。不過時日總不會太長，畢竟精華地段的廣告價位，是高得驚人的。
因此，大問號存在的時間，往往取代了看版原本的功能。在壅塞的都市叢林裡，突兀而又嚴厲地；向著過往匆促的人們，發散著一種帶點淒涼的訊息……
—一個孤單的問號—
※
『這有什麼意義嗎？』
「什麼？」
『我是說，這場戲是不是有什麼意義呢？』
……
「或許……那只是一種訊息吧？」
『訊息？什麼訊息？』
……
※
在某個寒流來襲的冬夜，我把車開上了圓山，在飯店前的大廣場上，一個視野開闊的角落，我熄了火。走出車外，來到廣場邊沿的欄杆旁，瑟縮著不住地打著抖嗦的身子，目光惡狠狠地；盯著那個大問號……我在心裡對著它吼著：
「來吧！該死的！我就在這兒看著你了！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呢！」
那晚風蠻大的，城市的輪廓在冷鋒面的洗禮下，顯得比平時清晰了許多。在遠方的墨藍色天際間，隱隱約約地；閃耀著一顆橘紅色的光點，過了一會兒，一架民航客機由遠而近地；低空掠過了「大問號」的上空……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呢！」我有點心虛地又問了一次。
—還是一個孤單的問號！—
※
「後來，那齣戲只在各地巡迴演出了十三場，卻在人們開始對它產生研究的興趣時，突然銷聲匿跡了。」
『那又是怎麼一回事？』
「好像是那位身兼編劇與男主角的導演，突然發生了意外……」
『他怎麼了？』
「據說他在最後一次演出時，忽然改變了戲碼。他在身上藏了一把尖刀，在戲上演到剛剛我講的那一段；男女主角錯身而過時，突然抽出刀往自己的胸口……猛刺了下去……連哼一聲都來不及，只是在眼角噙了一泡眼淚，就這樣……過去了……」
『好可怕！』
……
『那……也是一種訊息嗎？』
※
那晚回家後，我大病了一場，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那一週裡，我每次在睡夢中，總會看見一堆大大小小的問號圍繞著我。我被那堆問號追著、趕著、逼視著，而我卻只能用手捂住耳朵、緊閉著雙眼，沒命似地；向著黑漆漆的前方狂奔……我看不清楚自己在夢裡的神情，但是我想，那一定是非常狼狽的吧？
每次當我從這種怪夢中驚醒時，我都像是洗了一場蒸氣浴般地；渾身汗水淋漓。等到我心情稍微平復後，我才能喘著大氣、撫著胸口，傻楞楞地問我自己：
「我到底在幹什麼呢？只是為了一個問號，竟然會把我自己搞得如此不堪？……我是不是在害怕什麼呢？……又有什麼好怕的呢？只不過是一個問號罷了！可是……」
—問號似乎已不只是一個問號了！—
※
『那齣戲叫什麼名字呢？』
……
『喂！』
「什麼？」
『你在發什麼呆啊？我在問你那齣戲叫什麼名字啊？』
「我也不太清楚！」
『不可能吧！你不是看過嗎？』
……
※
病癒後的當晚，我又開車上了那條高架橋，在相同的角度中，卻已看不到那顆赭紅色的大問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亮眼的售屋廣告。畫面上有一對互握著手的俊男美女，置身於一個世外桃源般的景色中，兩人的臉上，都漾著一張幸福滿足的燦爛笑容。畫面上方，髹漆著一排深綠色的廣告標語：
【打造一個屬於我們未來的偉大夢想，就從這座城市開始】
在看版的後方，是一片灰濛濛的冷濕夜景，依循著建築物的晦澀輪廓，整座城市似乎都籠罩在一個巨大的……問號之中……
—一個巨大的、孤單的問號！—
※
『喂！你到底在想什麼嘛？怎麼不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我想……我是說……」
※
別想從我這裡；得到任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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