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是剛剛車禍就喪生了,這所有的經過都是我自己的幻覺。
「會不會開車你?」搖下車窗,我破口對著隔壁那台一直擠來擠去的藍色小車大罵。
那車主瞪了我一眼,繼續往我前頭蠢蠢欲動。
「哼。」一個火大,我卡住那台藍色小車的車頭,就是不要讓他超我的車。
這世界上就是有這種沒禮貌的傢伙,不會禮讓女性,也不禮讓行人,開著車就跟他們的精蟲一樣只會拼命往前鑽,也不想想要不要命。
他們不要命,別人還要活呢!
「叭!」另一台計程車也加入猛鑽戰局,我猛地按了一長聲的喇叭。
「叭三小?!」那計程車司機見狀,十分不爽。
對,我就是這種女生:路見不平,看不慣沒禮貌的傢伙。
對,那種在新聞裡面說被人從車裡開槍的,很可能就是我,但是,我還是一樣不爽,我就不給超車,就是不給鑽!
都沒看到那些不要命的摩托車也在車陣裡鑽來鑽去嗎?難道大家要通通送上道路救援的拖吊車還是太平間他們才會滿意?
有沒有搞錯啊?
「啊!」被藍色小車在路口一個突然的左轉,我緊急煞車。
「啊!」路人尖叫起來,來不及了。
媽!我撞上了個人!
「糟糕,對不起!」我趕忙下車,衝去斑馬線,一個男人倒在地上。
「噢……。」他看起來很痛的樣子。
「你還好嗎?對不起!」我嚇死了,扶起了他。
「呃,還好,應該只是腿有點斷,記得,撞倒人不要亂扶起對方,就算一個人昏倒也一樣,因為妳不知道他的狀況,要等救護車來救人,不可以亂動傷患,知道嗎?」那被我撞倒在地的男人,一手痛苦地扶著腿,一邊忍著疼,嚴肅地對我說。
「呃?」他腦袋還很清醒嘛。
「很多委託人都是這樣,不小心就把對方弄得更嚴重了,本來人沒事,被一碰就出問題。」他繼續解說。
「你,你不痛嗎?」他的臉明明看起來很痛苦,怎麼還有力氣教訓人?
「還有,標準程序是,妳應該先打電話報警,再叫救護車,以免救護車把人載走了,警察到了現場已經被破壞。」他還不停講解。
「可是救人不是第一優先嗎?」我問。
「沒錯,妳是善心人,但是,很多車禍糾紛也是這樣來的,因為破壞了現場,大家各執一詞,變成羅生門,所以記得要先讓警察來。」他嚴正地說。
「這樣……。」
「所以妳現在應該要先?」他反問我。
「報警?」
「很好,快,然後叫救護車。」
「噢,好。」我馬上撥了手機。
「……,是110,不是119。」他看我播出的號碼,糾正我,道。
「……,醬子。」喔對,119是失火。
「你好,我撞倒人了,對,嗯,我現在在……。」撥通後,我趕忙講述現場狀況。
「有沒讓他們叫救護車?」我掛了手機後,那被我撞倒的男人問。
「呃?」糟糕。
「……,再打一次。」他沒好氣。
「噢,好。」再打了一次,闔上手機後,我看著他疼痛的模樣,都快哭了。
他雖然看起來很鎮定,但手一直緊緊抓著他的腿,鮮血也滲出他的西裝褲,染上馬路。
「是很痛,不過挺多是斷條腿,妳不用這麼驚恐。」那男人反而安慰了我起來。
「嗚,對不起。」我不該逞兇鬥狠的。
「警察跟救護車應該很快就會來了。」他又安慰我。
「怎麼會有人被撞了還像你這樣……。」哪有人被撞了這麼痛,又教訓人又教育人,還會安慰人的?
「因為我是律師,很有經驗了。」他苦笑了一下。
「噢。」是大律師啊!
「我也不會跟妳高價索賠,別擔心。」他看出了我新的恐懼。
「對不起!」我低頭。
「接下來,妳要陪我去醫院,記得在一旁不要離開,要掌握狀況,除非我進手術室,否則要保持看見我,還有跟醫生護士的溝通,知道嗎?」他叮嚀著。
「嗯。」我應該拿筆記本抄起來。
「還有,警察會在旁邊問話,也別就傻跟去警局了,要陪著傷者表現出妳的誠意,順便也瞭解一下傷者狀況,明白嗎?」他又說。
「好……,要先陪到醫院……。」我拿起手機,輸入進記事裡。
「順便幫我打個電話。」他看了看我輸入完畢後,說。
「嗯,幾號?」
「可以嗎?」他看了看我。
「請用!」我把手機遞給他。
接著,他講了一通電話,看起來有點翻白眼,不過交代了一下事情後,他就掛了電話。
就在他掛了電話的同時,警方趕到了,沒多久,救護車也抵達。
「本來應該叫妳跟我上救護車的,不過妳車子沒事,妳開車去醫院吧。」上救護車前,他看了看我,說。
「嗯,你等我!」
「小心點,別再出車禍了。」他叮嚀道。
我開得很快,一路尾隨救護車,把車開到醫院後,等不及下停車場,我就在急診一旁停了車,飛奔過去急診處。
「妳不是一路跟著救護車衝來的吧?」大律師看到我,眼一瞇。
「真不虧是律師啊……。」令人佩服。
「現在不是嘖嘖稱奇的時候,我剛教妳的步驟妳記住沒有?」
「有!」
「好,所以現在呢?」
「等醫生護士來,陪你看狀況怎樣?」
「嗯,待會警察會叫妳去問話。」
「就叫他們過來,說我不放心,要看著才行,對吧?」
「很好。」他點點頭。
「病患的家屬嗎?」一名護士小姐衝過來,手裡拿起資料,筆像飛得一樣在資料上寫來寫去,看了我一眼,問。
「呃,我是撞倒他的人。」我小聲地說。
「病患沒有家屬到場嗎?」護士又問。
「沒有。」
「待會有人會來。」大律師表情有點痛苦地說。
醫生也衝了過來,為他緊急處置。
過了一會兒,警察果然也出現問著我們做筆錄,約莫折騰了近一小時,醫生說他沒有立即危險,腿看起來還可以,但是要照光跟做一些檢查,於是給他安排了一間病房,大律師馬上指定要換單人房,然後,我就跟著推床的人一起上了去。
「怎麼把你撞成這樣!」一個女人推開了病房的門,直衝上大律師的床邊,叫著。
「還好,沒很嚴重。」他說。
「她是誰?」那女人充滿敵意地發現了我。
「我就是撞倒他的人……。」好可怕的眼神。
「撞倒人妳還在這裡幹什麼?警察怎麼沒把妳抓走?」那女人大叫。
「別這麼不科學,她只是撞倒我,又不是謀殺。」大律師瞄了那女人一眼,很顯然表情並不愉悅。
「對不起!」我因為那殺氣跟愧疚感低下了頭。
「哼,妳不會出去等嗎?」那女人又繼續用眼神追殺我。
「噢,好。」我正打算敗退告離。
「不是跟妳說過要盡量待在病患旁邊?除非病患不准,否則妳應該要盡量表達誠意。」他真的很像律師。
「你還教她怎麼做?」那女人真是越看越像電影裡的花癡女友。
「咳。」她,是他的女友吧?不然就是老婆,否則怎麼會這麼一副張牙舞爪宣示主權的?
「好了,只是請妳來幫我把東西拿去事務所,這很重要。」他看著那女人,沒理會我的尷尬,說。
「可是人家想陪你!」女人嬌嗔道。
「別這樣,今天他們還要出庭,裡面有資料,幫我個忙,好嗎?」大律師變得溫柔了起來,安撫著她。
「嗯,好啦,那人家晚點再來看你?」她撒起嬌。
我的天啊,我快吐了。
大律師老實說,雖然沒看過他站著的樣子,但看他的腿長跟比例,應該還蠻高的,而且很有型,可是跟那個打扮得像電影裡大老婆的女人放在一起,總之就是令人感到一種不協調的不舒服。
「說不定晚點就出院了,我再打給妳?」大律師摸摸她的頭。
「好啦,那我趕快去送了。」她很自然地打開他的公事包,拿出一份文件。
「路上小心,謝謝妳。」大律師微笑。
「掰掰。」她不捨地關上了門。
「呼。」看見她離開,我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這麼可怕?」大律師早看透我了。
「還,還好啦。」對不起,我說了謊。
「她脾氣是比較不好,只是擔心我。」
「是嗎?」她明明就是怕我跟她搶吧?
「嗯,她是老黏著我習慣了,才會這樣,別介意。」
「……。」我看了看這位一腳掛在半空中的大律師先生。
「妳那是什麼表情?」
「沒有啊。」我別過頭去。
「明明就有。」
「我說了沒有嘛!」
「在律師面前說謊是很不智的。」
「唉唷,」我轉身,說:「好啦,我只是……。」
我,我開不了口。
「只是?」他挑眉。
「就,你不要問嘛。」
「只是什麼?」
「你很煩耶,又不是什麼事情都知道會比較幸福!」
「說的有道理,不過我就是想知道妳為何眼裡有那種鄙視的同情?」他眼一瞇。
「……。」好犀利。
「說吧。」他按了床旁的電動控制器,把前半的床升起,看著我。
「只是想,你這麼聰明又厲害的人,怎麼有這種女友……。」我尷尬小聲地說。
「她不是我女友。」
「哦,那,對不起,我不該批評尊夫人。」真糟糕,他還娶了她。
「……,她也不是我老婆。」他沒好氣。
「呃?」
「她是我弟,不過現在應該算是妹妹了。」
「啊?!」我大驚。
「別懷疑,就是妳聽到的那樣。」他瞄了我一眼,好像早預料我會這麼驚訝似地,拿起旁邊桌櫃上的水,喝了一大口。
「……。」我說不出話來。
那女人,真的看起來一點也不像男生啊!
「她動了手術了,所以看不出來吧。」
「那她很有天分耶!」真的,天生就是女生的樣子才能這樣吧!
「噗癡,謝謝誇獎,我會轉告她。」他笑著看了我一眼,繼續喝著水,說。
「對不起,我沒有要侮辱她的意思……。」我真是一直出錯的蠢蛋,還誤會了他們!
「我知道妳沒有惡意。」
「你又知道?」
「妳擁有這個社會裡很少見的蠢,呃,單純。」他輕咳了聲。
「……,你剛剛說『蠢』嗎?」
「不好意思,一時口快。」
「哼。」算了,反正他沒說錯。
「怎麼不反駁?」
「我講不過你。」
「吃過早餐沒?」他突然問。
「呃?」我楞了楞。
「我也還沒吃。」
「噢,對不起,一大早早餐都還沒吃就撞到你,你要吃什麼?我去買!」
「嗯,我要一杯摩卡咖啡跟,沙拉好了。」他想了想,說。
「沙拉?」我看了看他的手,只有一隻剛剛扶著腳的能動,另一隻動起來跟腳看起來一樣很痛苦,要怎麼吃啊?
「嗯,沙拉。」他很堅定地重複了一次。
「是。」我看了看他,於是拎起包包,就下了樓。
唉,一大早就發生這些事情,感覺很不真實。
我是幸運的,沒遇到要砍我的家屬,也沒遇到亂敲詐的傷患,還教了我很多東西。
一路懷著心事,我採買了他要吃的早餐,也買了杯咖啡,就又回到病房。
「剛剛醫生說我沒什麼嚴重,只是有點輕微骨折跟外傷,外傷是嚴重了點不過沒大礙,問我要不要觀察一天,或者可以直接拆了包紮就可以出院。」一進門,大律師笑臉迎著我,說。
「呃?噢,那就好……。」
「妳的表情為什麼看起來很失落?」
「沒,我有嗎?」我為什麼要失落?
「早餐呢?」他沒理會我的疑問。
「喔對。」我立刻上前,把咖啡跟沙拉從袋子裡拿出來,遞給他咖啡,說:「喏。」
「謝謝,」他喝了一口,放下,說:「沙拉。」
「你的手這樣能吃嗎?」他這麼精明,怎麼沒算到自己的手傷?
「妳餵我啊。」
「咦?」
「妳把我撞了,連沙拉都不餵我吃嗎?」
「不,沒有!」我惶恐地立刻把沙拉拆了,用叉子叉了口沙拉。
「謝謝。」他的眼神中有股詭譎的笑意,張口吞了沙拉。
「……。」
「妳又用那種眼神看我了。」
「沒,沒有!」我別過頭去。
「說,這次又想什麼?」
「沒有啦。」不要逼我,萬一他生氣了,跟我高價索賠怎麼辦?
「妳也知道怕。」
「好啦,算我怕了你了,不要問了啦。」
「妳不說?」他眼神又是一瞇,嘖,說有多犀利就有多犀利。
「唉,你很煩耶,一定要人家講你精明一世糊塗一時,你才高興嗎?」我投降可以吧?
「哦,我真沒看走眼。」
「咦?」什麼意思?
「妳果然是個蠢,呃,單純的人。」
「又說我蠢!」
「不是嗎?」他把臉湊了近我。
「你,靠這麼過來,你小心閃到腰!」我大叫。
「妳想跑?」他那瞇起的眼神,真的會讓我好像看到「梅度莎」,那個傳說中看她一眼就會變成雕像的蛇髮女。
「沒有。」嗚,我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什麼怎麼樣?」
「妳為什麼會撞倒我。」
「我,對不起,我逞兇鬥狠,車開太快,沒注意到紅燈了,就撞了你。」我該死!
「妳說的是事實,但不是真實。」他沒什麼表情,但眼裡有笑意。
「咦?」那是?
「是我看到妳發楞,才被撞上的。」
「什麼?」
「剛好我在等紅燈時,就看到妳從不遠處罵著計程車司機,然後衝上前,一大早這麼有元氣,令我很驚艷。」
「呃?」
「我走了過去,一路又忍不住看著妳,發現妳氣嘟嘟的模樣,好迷人,一時看傻了,就被撞倒了。」
「……。」我捏了捏自己的臉,認為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一定是剛剛車禍就喪生了,這所有的經過都是我自己的幻覺。
「幸好沒大礙,至少我的臉還保住了,相信腳雖然疼,不過身體都還『很堪用』。」他說。
「為什麼要加重語氣?」
「免得妳擔心啊。」他笑得很燦爛。
「我現在不覺得你是真的這麼好心。」
「哦,變聰明了。」
「你是真的看準我是個笨蛋是不是?」
「我是真的對妳一見鍾情。」他又把臉湊近我。
「幹,幹嘛啦!」
「我的早餐還沒吃完啊。」他又靠回病床,看起來一派輕鬆。
「……,是。」理虧的我只好憋著怨氣,轉頭去拿沙拉。
「沙拉晚點再吃。」他把我拉過去,吻了我。
他從輕輕地試探,到深深地吻著我,我完全呆滯。
等回過神來,才察覺自己摟著他。
「我一定是死了。」我在作夢,是作夢……。
「那試試看這樣會不會痛。」他促狹地笑了笑,低下頭咬了一下我的胸。
「喂!」會痛耶!
「餵?」他笑得更爛燦了,又往我撲過來,說:「遵命。」
接著,我們便在陽光下,吻得難分難捨。
直到護士打開門,我尷尬地跳了起來,躲到一旁,他恢復冷靜專業的表情,告訴護士他要出院。
然後我便下樓去幫他辦出院手續,等回來後,他那隻吊著的腳已經鬆開可以站,只是仍綁著厚厚的繃帶。
「一定要這麼逞強嗎?醫生說可以住一天觀察不是?」我看了看他,總覺得有點擔心。
「就算妳留在這裡陪我一個晚上,腳吊著總是很礙事。」他無辜地說。
「……,為什麼我覺得你的話裡有色情。」
「吞了我的口水,妳真的變聰明了。」
「不要臉!」
「我還可以更不要臉一點。」他又吻上我。
後來,在他的床上,我才知道他放棄三明治改點沙拉的理由。
原來,被撞的是他,但被拐的是我。
不過我是誠心誠意地「赤裸懺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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