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就開始自慰,那樣的快感很難令人停止。我都趴著靠「摩擦生熱」得到快感,雙親從沒有發現我在自慰,所以我沒有被禁止過,也就沒有被斥責的「性原罪」記憶。
但發生一件事,讓我成為「性犯罪者」。
小時候我長得比同齡小孩高壯,有位鄰居王媽媽看中我這一點,請我每天帶跟我同校的女兒去幼稚園,這麼有榮譽感的事,我當然樂意。下課後,她會邀我一起玩,我雖然較喜歡騎小腳踏車在大太陽底下野,但我不介意跟她玩扮家家酒。我拿著壞掉的007公事包,說:「太太,我去上班了。」她站在玄關,歪頭說「路上小心喔。」我們樂此不疲地模仿成人,後來她玩膩了,改玩醫生和病人的遊戲;她是病人,而我是醫生。
她先將上衣拉起,而我得「聽診」,接著她將裙子掀起來,讓我看她的三角褲……她還會想出一些花樣,若有朋友來,她還邀請她一起來3P。整個過程,我們一直「喀嗤、喀嗤」笑。她也曾要我躺下來,她脫得赤條條地坐在我肚子上,一直劇烈的搖晃,嘴裡發出「啊啊啊」的聲音,我跟她講我肚子被壓得很痛,她說等一下,然後繼續「啊啊啊」,我只得把焦點轉到天花板不斷旋轉的吊扇。
我忘記那天我有沒有穿衣服回家了。我只記得我一直哭、一直哭著衝回家,媽媽問我怎麼了,我說她爸爸罵我是壞小孩,還把我趕回家,但我卻下意識地保留了我們進行的遊戲,沒說出來。
後來再見到她,她對我都保持著距離。我媽有次問她為何不再跟我玩,她下巴一縮,噘著嘴說:「我媽媽說他是壞小孩,教我不要跟他玩。」好一陣子,街坊上都這麼以為地提防著我接近他們家的女孩兒。
我一直覺得委屈,搞不懂他爸爸見到我們抱在一起,為何那麼生氣,直到我真的與人做過事後才恍然大悟:他以為我們在幹事。這真蠢,幼稚園的小孩幹得了什麼事,不就是好奇彼此的身體,模仿你們夫婦倆嗎?真是孤陋寡聞啊,那年代。
國小五、六年級,柏林圍牆倒塌,我的身體也急速變化。「摩擦生熱」已經滿足不了我了,偶然機會下,我發現別人碰我的性器官會讓我很興奮,我決定不擇手段地獲得快感。這是個奇異的時刻,我們的身體成熟地比腦袋快,但我卻從書上多少得到一點彌補,尤其在性知識方面。《男孩‧女孩》這本書讓我在對性無比好奇的同儕裡獲得某種地位。我開始帶黃色漫畫去學校,約一位同學上頂樓,當他心猿意馬,我就惡狠狠地朝他下體猛抓,這樣一來,他也會抓我的,作為報復。我不斷地邀同學上頂樓,屢試均爽。後來乾脆來個比鳥大會,由於我擁有初抽芽般陰毛,得以傲視群鳥。這個新聞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來看,後來甚至在我家騎樓下也有別班的圍著我的下體品頭論足。在那個只有聲音有點啞,就會宣稱自己已經變聲,穿短袖時互相窺伺有沒有腋毛的青春期競技場,可想而知,我的陰毛讓我有多威風了。可惜的是這項優勢只維持了一學期。成長的焦慮瀰漫著男孩圈,還沒長毛或老弟小到太沮喪的,打死也不會在頂樓拿出來。
我的問題是抓鳥也滿足不了我了,我需要更細緻的快感。從大我六歲的哥哥那裡,我可以輕易得到性啟蒙的強勢貨幣,在渴求接觸性的市場氣氛下,我總能找到肥羊。每次我只帶一位同學回家看A片、黃色書刊,當他已沈迷於那個世界時,我就可以下手了。由於我長年的自慰經驗,我堪稱快感高手,麻煩的是突破他們的心防。我會告訴他們男生這樣很正常,然後拿《男孩‧女孩》證明,說這樣只是熟悉身體,不是愛男生,通常這招滿有用的。
我摸了上百隻鳥,上百隻手也摸了我,那陣子。
「摸鳥樂」如何在國中延續對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課題。比《八千里路雲和月》中的壯麗山河、大人半開玩笑「用經濟統一大陸」,甚至SOGO啟蒙我的拜物生涯都還重要!我開始綿綿舂擣著「虛擬真實」的性經驗、性知識和葷笑話,配成一帖春藥,讓他們一柱擎天。那時最得意的讚美是「幹,真的假的?我聽得都硬了起來!」,這是否算是意淫呢?但是我還是非常迫切需要皮肉爛淫。值日生留守教室是有心人的天堂,「喂,今天體育課我當值日生。」「喔,你怎麼不去?」「我數學沒寫完。」「喔,好。」反正他們樂得去打籃球,巴不得不當值日生。而斯文白靜的你,我注意很久了,你從操場溜了回來,纏著問一些性事。我眈眈地瞅著你鼓漲的下體,趁他不注意,如虎攫兔地抓了一把,更令我又驚又喜的是—你毫不閃避。
我永遠無法忘記當我脫下你的褲子,慾湧全身使我慄慄發顫,我毫不猶豫地含了你,你因為沒有經驗,到了卻來不及說,射在我嘴裡,還有臉上。
你羞赧地點了點綠油精,塗在我人中上,掩蓋那淡淡的魚腥。此後,學校廁所隔間成為我們情慾的天堂,伴隨著糞便與尿騷,以及噴灑鹽酸後特有的刺鼻杏仁味,我們不斷給予彼此高潮。身為風紀的我會在午休時把你叫醒,去提領整個下午的銷魂,以對抗課程的無趣。為了降低熱烈追求快感的罪惡感與同性戀焦慮,我們不斷提醒對方這是情慾練習,但我卻偷偷希望有大人會坦然且不加但書地告訴我們「這也是可以」。滿足瀰漫在綿密品嚐彼此的身體後,不斷變換菜色,也許因一開始就講好追求快感,所以我們毫不浪費時間趣談情說愛,只是有系統、方法地進行縱慾練習。
寂寞的十七歲毫不遺漏地對我施展反作用力—我要女友,但我不要那麼複雜的關係。這使我身陷煉獄,愛男愛女開始二元對立,這反覆無解的難題,使我如野狗般地流浪在校園裡,在各個廁所門板留下印記。在女孩面前,我得裝上翅膀出神地消耗天堂的無趣;於男孩手裡,我熟練地甩著尾巴、拱著羊角,勒住他的咽喉喘息,然後再回到失眠的被窩裡。電視播著亞洲金融危機,我思索天堂地獄怎麼和在一起?
她們都跟著你的足跡。
咖啡館,我喝著你的Latte,回憶你的氣息。沙灘上,我咬著她的耳朵,訴說著你對我下的咒語。MTV,和她初吻我覺得噁心,她牙齒沒刷乾淨,但我仍學你唱歌逗她開心。儲藏室,她敞開上衣,嘴唇卻緊閉,嬌羞的表情似要我憐香惜玉,我不以為意,像你對我吸舔蹂躪。軍訓室的槍架上,我喊著我要進去,她推著我說不可以,我好生氣,和你都沒有問題!
她們不是你!
雙重人格使我身心俱疲,於是我停泊在雙魚的星空裡。我自私地苛求她的寬大可以讓我沒有秘密,但坦白的結果是自相殘殺到沒有時間喘息,兩尾魚硬生生活在陸地,也不再有性,這讓我窒息。921國殤期間,我們的生死愛欲也一起舉行喪禮。
她們讓我離開你,她們讓我想起你,我要你。畢業冊上的電話陌生而熟悉,我打給你,一如往日,我們在公園的廁所裡解帶寬衣。但你玩一玩卻沒有勁,因為你的女友Call你,我們都消了下去,沈默不語,走在公園裡,你為我拭去身上的汗滴,臨別時,我們都有默契,不說「我愛你」。
你就此成為我歷史上的悲劇。
★本文「部份」刊載於2005年12月3日《蘋果日報》副刊〈人間事〉
標題為:比鳥大會獻寶露陰毛
關鍵字:男同性戀、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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