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來跟我一起住，好嗎？」
我起身穿好褲子問Dullai，他卻正經八百地握住我的雙手說：
「你先聽我講一個故事：我們的祖先，從裂成兩半的石頭走了出來，他們是兄妹關係，因此不能結婚。」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嘛！」
我以為Dullai又要訴說泰雅族祖先的故事，因此支開他的話，有點不耐煩地說。
「別急，先聽我說完。」Dullai拍拍我的肩膀，繼續說：
「兄妹不能結婚，就無法傳宗接代。怎麼辦？妹妹於是在自己的臉上刺青，打扮成另一個女人。」
「這是過去我們泰雅族的成年女生，都會在臉上刺青的原因。」Dullai插了一句，又繼續說：
「哥哥見到臉上刺青的妹妹，果然上當，以為是另一個女人，因此就和她結婚，生下我們泰雅族的子子孫孫。」
「你說完了吧？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我又著急起來。
「等一下嘛，還沒說完。」Dullai又開始說了起來：
「兄妹不能結婚，卻結了婚。他們是天生的兄妹，卻也是天生的夫妻。這就像我們兩個男生，不能結婚，但還是可以在一起一樣。所以，我不再害怕會變成祖靈橋上的飄泊靈魂。我相信祖靈rutux不會懲罰我們同志，因為我們天生就是男生愛男生。」
「現在可以答應搬來跟我住了吧？」我又催促地問Dullai。
Dullai沉思了好一陣子，然後說：
「我答應你。但是，我們泰雅族的族規gaga，婚姻是一夫一妻制。你能遵守嗎？」
「你瘋了！我們又不是夫妻，我也不是泰雅族人，才不怕你們的rutux呢！」
「我們泰雅族人有一句諺語：『被啄木鳥啄過的樹，沒有人要。』這表示貞操的重要性。失去貞操的人，沒有人要。」Dullai說了，然後緊握我的雙手，不停搖晃地追問：
「到底能不能遵守嘛？」
「能──能──，當然能！」
Dullai聽了，高興地緊緊抱住我，然後再度把我扶倒在地，從臉頰到脖子，從胸部到小腹，從小腹到腹下，一口接著一口吮吻起來。我一陣哆嗦，連著伸吟了好幾聲，滿足地望著Dullai俊美的臉蛋，望著蘆葦叢裡，那輪搖搖晃晃，即將西沉的明月。
一星期後，Dullai搬來和我同住。我們在一家大學附近，租了一個小小的店面，賣起甜甜圈來。小店佈置得非常特別，這都歸功於具有藝術氣質的Dullai。他在牆上掛滿泰雅族的日用品，有大紅的衣服、帽子、耳飾、獵刀、弓箭，還有他自己拍攝的一些族人生活照，連他寫的一些詩詞，也都貼在牆上。
開幕那天，Dullai身穿無袖短衣ratan-lamuan，露出兩大塊古銅色的胸肌。腰間掛著一把叫做lalaw的獵刀，左手臂套著鑲有兩顆野豬牙的銅環，頭上則綁著泰雅族的傳統頭飾，真是俊極了！
Dullai拿出那支叫做gao的哀吶笛，高興地吹了起來。許多路過的學生和路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腳來欣賞。特別是一些小女學生，看到Dullai長得既健壯又英俊，圍繞在Dullai身邊不肯離開。我在一旁看著，心想：「抱歉了，Dullai不愛女生！」
Dullai見到這麼多客人捧場，更加高興了。他輕聲唱起那首他經常唱的〈Tmin un hongn na utux〉：
去吧，所有泰雅孩子們！
去要麻布線和麻布
拉起你的繩子和麻線
編織出橋來──
神靈之橋
「你唱什麼歌呀？」一個大學女生問。
「織布歌。」Dullai說。
「歌詞很奇怪，是什麼意思？」
「就是用苧麻繩和苧麻布，編織成神靈之橋呀。」
「什麼是神靈之橋？」
「就是天上的彩虹啦。」Dullai熱心地繼續解釋：
「從前，泰雅族有一位偉大的祖先，名叫Puta Naya，族人把他當成神明一樣尊敬。一天，Puta Naya告訴族人：『我就要死了，死後會化成紅色的靈魂飛上天，在天上和祖靈rutux一起保護你們。』Puta Naya死後，天邊出現一道美麗的彩虹，就像一座橫在天上的橋一樣。族人看了，都相信那就是Puta Naya的靈魂。」
一年過去了，Dullai決定離開我，是在一次我半夜一、兩點回家的時候。事實上，在這之前的一、兩個月，我就經常很晚回家，原因是我迷戀上一家同志三溫暖的男指壓師。我並不是不再深愛Dullai，而是一種根深柢固，不安於室的獸性本能，讓我不能全心全意把愛放在Dullai身上。
那一夜，Dullai從牆上拿起送給我的那把彎刀，左看右看，撫摸又撫摸後，做勢要砍我的人頭，然後把它丟在床舖上，背起早就打包好的行囊，一語不發走出門去。我追到樓梯口大叫：「Dullai，別走！」他回過頭來，微笑地看我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直衝下樓。暗巷裡，路燈昏晦，遠遠傳來那首Dullai常唱的出草歌〈Mongalaq〉：
So miyax so mi kuxun tada！
So miyax so mi kuxun tada！
尋求愛我的人呀！
尋求愛我的人呀！
來到白雪山下
來到白雪山下
…………
我淚流滿面地追到巷子口，午夜的大街依然車水馬龍，霓虹燈的五彩燈光閃爍不停。幾個年輕人，喝得酩酊大醉，從對街一家色情Pub，勾肩搭背地走了出來。Dullai還是沒有回頭，那首〈出草歌〉，夾雜在車聲和醉漢的嬉閙聲中，更加蒼勁、豪邁地傳了過來：
A-n tolamai mubi dexan da！
A-n telamai mubi mu dexan da！
枯樹下孤獨的年輕人
枯樹下孤獨的年輕人
白雪下的年輕人
白雪下的年輕人
…………
（2006年4月24日，David冥誕日完稿）
＊請勿轉貼，轉貼必究。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