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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外在世界的發生似乎能夠給予我們內在旅程解答:外在世界和歷史能夠證實我們的符號象徵和夢境所要教導我們的,在愛情魔藥上,我們已經在我們的文化本質和心理現象裡所謂的浪漫之愛,學習到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們同時發現浪漫愛其根源為高貴之愛、宮廷之愛,被認為是靈性的引導,這證實了愛情魔藥的象徵意涵,現在讓我們往更早之前回溯,在更深入探索,我們會發現對於高貴之愛的崇拜其根源在於宗教。
在基督教降臨的幾個世紀裡,歐洲成為了名符其實的宗教市場,藉由國王和君王之力,基督教已經被強加到不同人身上,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持續地崇拜他們舊有的神祇和女神,無論開放或秘密地進行;人們將他們的異教思想融合表面的基督教,這對於今日的我們看來甚是奇怪,許多世俗的節日,如勞動節和萬聖節,都是起源於宗教的節慶,它們都是被基督教所壓抑下舊有宗教的世俗殘餘,同樣的情況發生在信念和信仰上,許多舊有宗教的態度和信仰表面上被壓抑下來視為異端,然而潛在卻存活在我們的心理和文化裡,它們的存活只有一個理由:他們符合心理上的需求,以及人類內在的心理真實,這是正統教派和”官方”觀點所無可取代的。
這是其中一個將浪漫之愛視為心理驅力的有效證明:作爲許久之前曾經被我們的文化和生活趕出去的媒介,如今回歸到我們的生命裡,人類的天性何其有本領,我們總是會找到辦法,即便是在潛意識裡,都會抓住我們需要的東西。
早期最有影響力的教派之一為摩尼教(Manichaean),是以波斯的一位先知摩尼而命名,傳至歐洲此教派變成了卡特里教派(Catharism),祂的信徒稱自己為純淨派/卡特里教徒,意思為“純淨”;直到十二世紀,南法的所有小鎮和省份,雖然名義上為基督教,然而實際上卻是卡特里派,在歐洲的宮廷裡有許多貴族都是卡特里教徒;在法國此派別稱為阿爾比異教,由於其發起地在法國阿爾比的中心。
這個教派其中一個核心理念為“純淨的愛”,此並非指夫妻之間平凡人類的愛,他們崇敬女性救世主,一個在神和人類之間的中間者,她在天空中等待,透過神聖之吻迎接“純淨”,協助他或她進入光之中;與此“純淨”之愛相對的是普通人類的性與婚姻,被視為獸性且毫無靈性;卡特里教徒相信,男人對女人的愛就應該如同他們對於天堂女神靈性的愛,落實在地球的顯化。
許多基督教徒將卡特里教視為一種改革運動,一股對抗宗教階級裡的腐敗與政治的反作用力,在中古世紀的父權教會裡,因為許久沒有觸及陰性靈魂,而變得物質與獨斷,它制定了一系列的法規與教條—所有的一切都非常的理性與陽剛,它對於儀式和教規提供了一套集體制定的體驗,一般人很難在裡頭擁有個人和上帝連結的空間;相對來說,卡特里教徒遵循一套道德規範,他們認為和上帝的連結同時可以是人性的、個人的、抒發情懷的,他們將陰性能量帶入宗教:帶回美麗的伊索爾德。
卡特里教徒相信世界是絕對的善與惡,靈性為善,而物質世界為惡,我們的靈魂實際上都是天使,都是上帝某部分神性的碎片,從天堂散落下來被囚禁在地球的物質世界,而我們體內的天使戰士致力於回歸到純淨的靈性天堂,然而,掌管感官的女神維納斯,卻將我們拉回黑暗的物質世界。為了得到救贖,卡特里教徒致力於純淨,捨棄所有維納斯在他們的靈性道路上加諸的各種誘惑,他們放棄性慾,吃得簡單樸實,就是為了逃離這些充滿感官誘惑的陷阱,免於陷入這個邪惡、痛苦的世界,因此,所有的卡特里教徒都避免走入婚姻與性生活。
他們崇敬的核心為一名女性救世主:全身環繞著純淨白光,在天堂等候著我們引領我們進入到上帝的存有,對卡特里教徒來說,真正的救贖只能透過肉體的死亡:離開這個身軀,並揚升至高處與女救世主相遇,然而,對於卡特里教徒的男性而言,他們從肉體解脫的準備過程則是和一名女子見面,此人非老婆、非人間伴侶、亦不是性伴侶,而是帶有救世主意象的女人—他們帶著滿腔的熱情景仰她,然而卻始終將她視為象徵,一個代表“另一個世界”純淨與光的象徵。
教皇宣稱卡特里教派為異教,聖伯爾納譯(Saint Bernard of Clairvaux,中世紀神秘主義之父)藉由努力不懈的十字軍東征將此教派帶入地下,正如同所有起源於地下具影響力的思想,它以另一種面貌再度呈現—可以說是一種“世俗的”形式;卡特里教的教義和思想再度現世後,突然變身成為了崇尚宮廷之愛,在歌曲中,在吟遊詩人的詩歌裡,在浪漫故事裡。有些文化的歷史學家相信,宮廷之愛是卡特里教派傳遞給世俗的延續,騎士和淑女第一次發生宮廷之愛,就是卡特里教徒為了掩護其宗教修行而透過世俗對於愛情的崇拜來進行;對於局外人來說,這看起來像是一種新穎且高雅的方式來求愛、追求及討好女人,然而對於理解此“暗語”的門內漢來說,這是在秘密地實踐卡特里教派的理想。
此宮廷之愛的理想化席捲整個中古世紀歐洲的封建王廷,使我們對於陰性的價值,包含愛、親密關係、細膩的感受、奉獻、靈性經驗、以及對於美的追求都開始進行了變革,這股革命終至成熟到我們現今所謂的浪漫主義,它同時也變革了我們對於女性的態度,然而,在我們的感覺裡卻留下一道奇怪的裂縫。一方面,西方男人開始將女人視為全然地純淨、神聖以及完整的對象,女人成為阿尼瑪的象徵:“我的少女魂魄”;然而另一方面,男人仍然陷入父權思維,仍將女性看作是女人的情緒化、不可理喻、軟弱以及優柔寡斷—所有描述皆為男人內在陰性面的病徵,而並非女人真正的特質。
時至今日,男人仍然無法停止將女人當作某種東西的象徵,無法只把她單純地看做是一個女人—一個人類的存有,他陷入了想要捕捉他內在女人的矛盾裡,有時候會急於捕捉、尋找他那消失的靈魂,有時候則是鄙視她,視她為生命裡不必要的麻煩,就像是父權機器“板手卡在齒輪裡”;這是男人將內在未療癒的裂縫,投射到外在女人身上,他為她而戰。
從宮廷之愛那個年代開始,有些事情改變了。剛開始,當宮廷之愛還只是追求靈性上的理想時,它還不允許戀人之間有性愛或婚姻關係,他們認為這股超凡的靈性張力崇拜是無法和人類的親密關係、婚姻以及肢體接觸混在一起;相反的是,我們總是將浪漫跟性與婚姻混為一談,經過好幾世紀下來,唯一不變的宗旨是:我們潛在相信“真愛”必須是相互帶著一種超乎常人張力的靈性崇拜,在彼此的愛中感受到所有的天地合一;然而,不像我們高貴的祖先,我們想將這股崇拜融入個人生活裡,帶入性愛、婚姻、煮早餐、付帳單、和扶養小孩的日常中。
宮廷之愛認為真愛只能存在於婚姻之外,而我們至今仍相信這點,在潛意識裡對我們的影響遠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多。一個男人期待他的妻子照顧好孩子,準備三餐,為家裡帶來收入,並在他的生活裡作為遇到困難時的後盾;然而某個部份的他卻又期待她成為阿尼瑪的化身,那個在天空中神聖的少女,永遠是那麼的美好,那麼的完美;他驚訝於為何他所崇拜的那名純潔、閃閃發光的女神,會變成一個完全不講道理的平凡妻子;一個女人,看著她的丈夫工作、賺錢養家、修理汽車、保衛他的家園,過著平凡的生活,她也懷疑那個曾經愛慕她、崇拜她、追求她的騎士,那些曾有過的輕狂、狂喜與激情都跑去哪了;古老的秘密信念出來作祟,它們低語著“真愛”在某個地方,卻無法在普通的婚姻生活裡找到。
這些都是我們所有人的內在都背負著的可怕分裂,一方面,我們想要跟平凡人擁有穩定的親密關係,但另一方面,我們下意識地卻希望這個人可以是我們那轉世的靈魂伴侶、具有神性,並且在光的層次,能夠帶領我們走向靈性啟發,為我們的生命注入狂喜;在這裡,我們發現卡特里教的幻想仍伴隨我們,一種變相的宗教理想。
每一個理想都是一種心理上的真實,每一個都是透過我們而生的幻想,告訴我們我們是誰,我們由什麼組成,以及我們需要什麼。
西方男人腦海裡最為動人的幻想,承載著卡特里教派及其產物,高貴的愛,此幻想正是我們今日的浪漫之愛。然而,此驚人幻想卻不是妄想:所有的幻想都是真實,一種以象徵來呈現的真實,來自無可言說的源頭。卡特理主義傳遞的是一種幻想,此幻想在於發現一個人遺失的靈魂,這是一種奇妙的幻想,它認為我們的內在世界是真實,靈魂是真實,上帝也是真實,並相信我們真的可以發現那樣的世界,那樣的美好,以及那樣的與上帝融合。
許多人都會同意浪漫之愛是一種“幻想”,然而他們卻不知道,他們談論的是一件多麼偉大的理念—正因為它是一種幻想,所以它同樣也是一個真實,一個我們可以賴以為生的真實,如果我們能夠在對的層次理解它;幻想背後的真實需要被獲取,要理解它的真實,我們就需要理解幻想之下的東西及其象徵,我們必須放下字義上的理解卡特里教派和高貴之愛的幻想—存在於我們和世俗世界之外—而是將這股幻想的真實置於內在事件,一個內在的事實,去經驗一個超越時空我們現在已看見的她(Her,阿尼瑪)。
摘自:WE-Understanding the Psychology of Romantic Love. By Robert Johnson
翻譯:陳珏吟 Jade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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