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22日）看了2009的法國電影亨利四世：為愛宣戰．（出資為法德西比四國，嚴格講起來不算純法國片）中文片名亂翻也就罷了（看不出電影內容與為愛宣戰有何關聯），英文片名也有兩個版本，一個是中規中矩的Henri 4，另一個是 Henry of Navarre（納瓦拉的亨利）．就全片的角度而言，應該是用Henri 4比較貼切．至於會用Henry of Navarre，我想應該是為了避免英語系的國家將此亨利誤認為英國歷史上的亨利四世．
我開始接觸亨利四世此人此事的開端是高中時期看了法國電影＂瑪戈皇后＂（1994），退伍之後又重看了幾遍．會重看的原因之一是為了當作閱讀書籍＂寬容＂的比較對照，而這兩個作品都和＂宗教戰爭＂這個主題相關甚深．個人在這個主題上花了不少時間，只能說至今仍未能盡窺全貌，但至少有理清了一些思路．（下面有劇透，不喜者勿下讀．）
簡單來說，亨利四世算是個人欣賞的＂君主典型＂之一，他一輩子大多時間身不由己，總是被迫去他不想做的事，最後也劫數難逃－遭刺殺身亡．但他總是能在逆境與絕望中去積累點滴成果，以結果來看，他為當代人民與整體人類文明所創造的＂福祉＂是巨大的（註一），而這更凸顯了他與身邊人的不幸命運．
若以整體表現來評價此片，我想這不是一部成功的電影（imdb只有5.7分）．全片近3個小時長度，可說相關元素一應俱全，卻沒＂到位＂．在結構上有點像是一張美麗的拼圖像沒有拚好而散落四方，底蘊是有的，但呈現得有些失敗．
但純就故事劇情來評價，個人覺得是值得一看之作．我將之類比於中國的＂九龍奪嫡＂（註二）．這類宮廷故事，看似有說不完的奇謀密計，梗用爛了就像肥皂劇；實則背後有著一些＂政治ＡＢＣ＂，它讓我們看到政治運作的合理性，相關人物除非願意由人宰割，否則就必須粉墨登場，踏上神壇，呼風喚雨，裝神弄鬼一番，以藉此取得籌碼．接著再由籌碼去填補＂己欲＂或是贖回＂己債＂．這些高來高去的政治人物身上都揹負了人民的期待，當中弱者只能以身殉，當成供桌上的神豬．強者則是盡力擘劃人民想要的願景；當人民期望神的國度能夠降臨而神祇卻不言語時，這些＂祭司們＂只能自己想辦法填補之中的空白地帶－無論是＂現實扭曲力場＂或是謊言．
所以電影裡面看到的亨利四世就是一個不斷透過妥協而換得生存的政治人物，他外表堅毅，內心柔軟．富人性且喜愛享樂的個性註定讓他拿不到政治上的發牌權（不夠狠也不夠虔誠），大多只能順勢而為，被動回應．
被政敵或朋友看透的他，總是＂君子可欺以方＂．當他母親被岳母毒死，他靜靜的接受岳母安排，當他的情人被他未來的老婆毒死（註三），他之後還是迎娶嫌疑犯當老婆．當他的數千名支持者被政敵屠殺，他為了活命竟跑去政敵處尋求庇護．沒有死亡威脅時，他可以勇氣百倍的捍衛信仰，所以他與瑪戈皇后的婚禮是在巴黎聖母院的門前舉行．（他原是新教徒，不願進入天主教的教堂內）當死亡威脅一來，便識時務者為俊傑，立刻改信天主教．
而亨利在取得政權後，也不像是個英明的領袖．他為了下半身的爽快不惜違反政治承諾，把重要官職給了毫無能力卻有著裙帶關係的人，後來敗戰連連，財務吃緊．他無計可施，還是靠著他的女人把他賞賜的珠寶拿去典當以換得軍費，才讓軍隊能夠續存．愛他的人一個個的犧牲，為他換得繼續生存的籌碼，直到他自己為他的政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這個所作所為缺乏＂魄力＂的國王，卻能終結內戰，讓人民放下刀子回家去顧肚子．沒有他＂大直若詘，道固委蛇＂（註四）的讓兩個趨向極端的政治與宗教團體停戰，就沒有後來發展經濟的法蘭西．嚴格講起來，亨利四世既無資格也無能力讓兩個世仇團體放下仇恨和解，所以過程會有這麼多的犧牲（包含他的死亡），也是由於他＂超貸＂了政治理念．以結果論來看，他的死亡和林肯，甘地，馬丁路德金很類似，都是破壞了原本的政治生態平衡，而被報復殺害．但其他三位都算是堅定的＂虔敬＂者．相較而言，亨利比較像個妥協者．
這裡引用一段電影裡他老師跟他的一段對話：
師：王子，雙方都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死傷慘重，就算是國王也無法下令和解．你看看這些人，他們要的是報復，而不是和解．
亨利：你說過暴力固然力量大，但慈悲的力量更大．
師：話是沒錯，但能力要夠強才行，很多人都能力不夠…．
在我看來，亨利四世就是一個有慈悲心卻能力不夠的人．他阻止不了悲劇發生，往往只能同悲劇下的人一同受難．他童年時曾被農民打倒在地，付錢玩下流遊戲，也曾在戰場上嚇到屎尿齊流，想回家而不得．（他嚴厲的母親望子成龍，所以他的成長時期就以軍營為家）之後又為了活命與政治上的妥協而改信三次宗教．但也因為這樣的遭遇讓他能夠寬容背叛的部屬與敵對的臣民，簡而言之，他懂得苦中作樂，也能夠苦民所苦．
當比他強健或是受到人民愛戴的漂亮對手把所有人帶進死亡漩渦時，（最後大多也害死了自己）亨利四世卻能認清自己的＂能力有限＂，用＂卑鄙＂的姿態留存（註五），以等機會到來．
他最終實現他的政治理念－宗教寬容與信仰自由．
最後我以北島的詩句來向亨利四世致敬．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註六）
記於主題是亨利四世的夜．
註一：亨利四世在位期間發布了南特詔令，是世界近代史上第一份宗教寬容的敕令，亦是自羅馬帝國後，歐洲史上第一次的宗教並存。－以上摘自維基百科．
註二：九龍奪嫡講的就是清朝康熙雍正年間的權力遞嬗，其衍生相關作品之多已到了族繁不及備載的境地，雍正王朝，步步驚心，後宮甄嬛傳都是相關作品．
註三：亨利四世的岳母與他的第二任皇后都是義大利佛羅倫斯知名家族美第奇的成員，此家族是以＂藥劑師＂發跡，如果去法國旅遊，可以去布洛瓦城堡看到他岳母有名的毒藥櫃子．在電影裡面沒有明說是亨利的岳母與第二任皇后派人下毒，卻也呈現出答案昭然若揭的模樣．
註四：大直若詘，道固委蛇．是史記司馬遷評叔孫通的句子．個人的解釋意思是：最正直的人，可能像是容易屈就的模樣．可以實行的理想，手段要像盤蛇般的迂迴彎曲．個人認為亨利四世的一生也符合這個評價．
註五：這裡的卑鄙不是一般認定的卑鄙，而比較接近諸葛亮在出師表裡的卑鄙－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
註六：－摘自詩人北島的＂回答＂．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