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旭最新發表文集 這是中文系教授曾昭旭先生近期所發表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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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身，可以養親，可以盡年。（〈養生主〉）

 

〈逍遙遊〉表達的是莊子逍遙自在的生命理想。但這理想境界要怎樣才能實現呢？卻必須通過認真的修養才行。而所謂認真修養而不是胡修亂養，首先就是要掌握正確的修養方向與原理。〈養生主〉正是專負責提示生命修養的原理原則的一篇文章。這主題從篇名就可以看出來了：所謂「養生主」，不就是「修養生命的原理原則」的意思嗎？

這修養原則其實在〈養生主〉的第一段就已簡要地表示出來了！但也許正因為太簡要、太重要，所以被後人大量傳誦，卻也導致許多以訛傳訛的誤解。我們下面就且一句一句來加以檢視。

第一句「生也有涯，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首先就很容易誤以為莊子反知。（生命苦短，而知識無限，怎麼求都不完，反而是人生就在這外逐中完蛋了！）其實知識是不能反也不必反的。莊子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要否定知識，而是要釐清生命與知識的本末主從關係，應該以生命為本為主才是。不過他表達的方式，卻是姑且順著世人以知識為本為主的謬見，去加以推論，遂推論出生命將在無窮外求之中（廣義之知包括名利權位等等外求的標的）迷失陷落。這樣危殆的結果當然是我們所不要的，那麼該怎樣扭轉這危局呢？答案當然就是反其道而行，不以種種外在條件為人生價值所寄（以知識為無限），而改以生命自身為價值之源（以生命為永恆），於是，以獨立自足的生命去隨緣善用當下所遇的事物，則生命的風采只會因機呈現，又怎麼會迷執陷落於事物之中呢？

所以，依莊子的正理，這句話其實應該改說為：「吾生也無涯，而知也有涯，以無涯用有涯，安矣！」才對。翻譯成白話就是：生命本就是獨立自足，自由無限的；當然他須要憑藉一些事緣來呈現，但它所須要暫借的也不過就是眼前當下的一點點機緣罷了！粗茶淡飯也同樣逍遙自在呀！如果我們懂得這幾眼前有限的事物機緣，就足以顯無窮的生命風光的道理，那人生還有什麼不安穩的呢？

真的，很多人奮鬥打拚，辛苦一生，到頭來功名利祿、美貌身裁，畢竟還是一場空。原因無他，不過就是把這些一意追求的標的看得太偉大，偉大到不惜以身殉罷了!但那些身外物真有那麼重要嗎？（知也無涯）重要到讓人心勞力絀，恨不得有三頭六臂、每天四十八小時去拚鬥？（生也有涯？）其實這完全是本末顛倒，既過度看重了功名事業，也就相對地過度看輕了生命自我，才不免到頭來悔恨一場。但人生更深的悲劇，卻在即使人終於了悟了這道理，他外求人生價值的習氣早已積重難返，欲改無由了！所以莊子接著才以「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明知此路無望，還忍不住去追求，這人生就更危險了！）來深致其悲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