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馬來西亞的海灘是允許露營的
有好心也好奇的人問
『自己露營，難道不怕鬼，不怕野獸？』
鬼和野獸只是個概念
概念傷不了人
傷害人類的
是自己的同類吧
我一方面害怕露營的時候有人類騷擾
還沒熟睡的時候
機車在附近經過、停下
有人說話
腳步聲（這已經很近了，差不多該坐起來應戰）
都會讓我像兔子般警覺、疑懼
一方面也希望有人為伴
可是
還沒遇過其他帳篷出現在沙灘上
這天
又接近找營地的黃昏
海濱路邊出現很多渡假花園
裡面有小木屋
有餐廳
有花園
以及很重要的是有大門
至少晚上不會有閒雜人等跑進來咆嘯
「如果他們願意租我一小塊屋簷，我也會去他們餐廳消費，兩方都有利...」
我這麼想
真的這麼站在櫃檯開口問了
『露營啊？我不能決定，老闆不在，我要打電話問他...他電話打不通。』
我風塵僕僕的樣子讓櫃檯媽媽視線一直沒離開我
掛上打不通的電話
她拿出價目表
『從來沒人來露營過呢，如果收你一百塊，你要不要？』
一百塊馬幣等於一千塊台幣
「一百塊！除了搭帳篷，我還能得到什麼？」
『你可以用員工浴室，可以選靠海邊的木麻黃，也可以到餐廳吃晚餐，餐廳的電視有中文節目...』
「這個價錢包含晚餐嗎？」
『我們會有菜單，價錢寫在上面。』
我看價目表
最便宜的房間是馬幣105
「你們有105的房間啊。」
『是啊。』
「露營卻要一百塊？」
『是啊，便宜了五塊錢。』
想必五塊馬幣對櫃檯媽媽是很大的數目
可是櫃檯媽媽
正常人要的是露營馬幣五塊
而不是便宜五塊錢啊
我繼續騎
海岸繼續有渡假花園
大部分是妝點得很乾淨、很不知民間疾苦的貴族樣
露營也可能是馬幣一百塊的貴族價
我自動把貴族渡假花園列為拒絕往來戶
不久就發現叉路口有個幾十年沒粉刷、沒休茸的水泥精神堡壘
水泥斷斷續續
像個重度口吃
排出"美心渡假花園"
看起來夠破落、夠和我搭配
就騎入小路
騎了快一公里
到路底
沒看到什麼渡假花園
再回頭慢慢找
看到一輛貨車駛入九重葛圍籬
是艾莉絲夢遊仙境嗎
入口在九重葛花叢
我趕過去一看
這是剛剛以為是廢墟的地方
九重葛張結狂放
建物寫滿了歲月
路邊草地上（竟然有修剪過）有一隻造型素人的水泥牛
仔細一看
在九重葛藤葉下
真的有一塊油漆斑駁的古董招牌
用中文、馬文寫著"美心渡假花園"
因為離關丹（Kuantan）大城不遠
渡假花園現在不渡假
比較像出租公寓
我拿停車場的水管沖洗車身以及我腳上的泥巴時
又一輛載著滿車工具與板材小卡車下工回來了
（在大馬，卡車叫做"囉哩"，第一次在報上看到這個字，真的很莫名其妙）
車上跳下四個工人
很謹慎地和我點頭打招呼
我洗完人車
牽著車四處找地方搭帳篷
剛剛問過門口的管理員
他好像不是真的理解英文
但是笑容滿面地放我進來
我想
他的意思就是要我自己看著辦
我看到剛剛的工人在房前走廊抽煙
就問他們那裡比較適合搭帳篷
他們發現我是臺灣人
就很興奮地把獃躺在房間的大鬍子叫出來
『你台灣人？』
「是啊，你怎麼會說福建話？」
『哇唐人啊，哇吉隆坡來的啊，哇過來這邊做工，三個月就回去。』
「我來騎腳車遊大馬，今天晚上在這裡紮營；請問哪裡可以紮營？哪裡可以洗澡？」
『隨便那裡都可以搭帳篷，洗澡到我們房間洗。』
看他們人這麼好
乾脆在他們隔壁走廊搭帳篷好了
可是每天要下的雨
這時候又來了
馬來西亞雖然沒有颱風
可是
現在這種橫向的大雨
配合雄渾的雷聲
以及不時落在附近
劈倒樹幹的閃電
像個短期的濃縮颱風
本來
洗完澡還客氣
不想進他們房間看電視
但是雨已經直接敲門
再客套
房間就要淹水了
於是把門關上
看著電視
吸著二手菸
在充滿臭襪味和霉味的房間裡
等著雨停
除了大鬍子華人
不會說英文的兩個是印尼蘇門答臘來的
綁馬尾會一點英文的是馬來年輕的爸爸
年輕歸年輕
三十三歲已經有六個小孩
六個小孩和媽媽跟著他
租了一間房
『全家人就是要在一起啊，怎麼可以分開住？』
他帶我去看他擠滿一間的小孩
這個哭
那個鬧
肚子餓的
尿褲子的
要抱抱
要騎馬
想吃糖
不喝奶
...
耳根完全不得片刻
卻是充滿溫情的大熱鬧
我看他也忙得很高興
很有成就感
不禁想起小時候一家人熱鬧而清貧的時光
當時
大部分的台灣家庭都像這樣吧
『明天...早上...我老婆...煮早餐...一起來...』
他一邊調整跨在脖子上的兒子的重心
一邊邀請我
早餐
有一顆煎蛋
兩片土司和烤香腸
馬尾爸爸一直問我夠不夠吃
我一直回答夠了夠了
人家有六個孩子要養
在怎麼白目也知道夠了
可是現在不是齋戒月嗎？
『沒關係，小孩正要長大，要吃東西，我讓他們三餐都吃。』
馬尾爸爸這麼說
阿拉應該也不會怪他吧
然而工人今天沒辦法上工
因為昨天的濃縮颱風把一大叢九重葛壓在卡車上
他們繞著卡車
抓頭
打了電話向老闆報告
渡假花園的管理員也來關切
過不久
他們就拿著鋸子幫小貨車理髮了
我旁觀了半天
行李上架
一一和他們握手道別
準備要走
『啊！你的前胎沒氣了！』
真的
昨天都騎在平整的柏油路
也沒輾過比砂糖大的石頭
怎麼這麼衰
沒辦法
我把行李全部卸下
輪胎取下
充氣
用水檢查
內胎有針頭大小的破洞
可是外胎再怎麼尋也是完璧之身
這樣一來
大家都不能順利出門
算是倒楣得很公平啊
後來才知道，如果車廠多用心，車胎就不會有這種內傷。
更！害我一直補胎，又不是要參加技能檢定。
真的遇到灰色柏油路上的灰色鐵絲
也就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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