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認床的困擾。小時候,我和四姊跟阿嬤睡同一張床鋪,每當阿嬤把昏黃燈泡開關一扭,烏七嘛黑就籠罩下來,我和姊姊大多隨之閉上眼睛準備入眠,但有幾回,我眼睛張開瞥過頭去,姊姊也恰巧瞥過頭來張開眼睛,然後我們都會被彼此的大眼睛嚇一大跳,驚呼一聲之後,隨即而來的是阿嬤的破口大罵:「要睡不睡,忒做什麼?」(客語直譯)。不過,黑夜裡的眼睛猶如兩口深潭,或深或淺的的對方影像在兩口深潭裡搖曳著,我看見自己在姊姊的瞳仁裡,而同時間裡,似乎這一切也盡入姊姊的眼簾,這看見應該是床前明月光的緣故。但,無論如何,我從來不知道睡不著是什麼滋味。
念國小國中從來也沒熬夜過,時間到就想睡覺,睡覺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為考試或比賽焚膏繼晷,我從來沒有過,該睡覺就睡覺,演講比賽要緊張隔天再緊張吧!或許因為如此,我這段學習階段從來沒有上課打過瞌睡,晚上睡飽了,白天哪需要睡啊?偏偏學校規定中午要趴著睡午覺,我總是裝睡,座位隔壁臭男生趁老師回辦公室,就偷偷講話,還評論著我的翹翹的睫毛搧動著,一定是假睡。我則心裡暗暗咒詛他被老師發現並受處罰。
上了高中住宿舍,學校規定十點就要熄燈上床睡覺,那宿舍十人一間,採混齡住宿,高二學姊比較用功,熄燈後就按規定到地下室餐廳看書,我們這幾個高一生後來也學了不少壞習慣。等教官巡房過後,偷偷起來用電湯匙和鋼杯泡麵。其實照我向來的早睡習慣,十點熄燈根本不算晚,但我後來睡著睡著被泡麵香味燻醒,以前在家媽媽不准我們吃泡麵,所以亦發覺得泡麵誘惑。
過不久,室友迷上午夜廣播「司馬中原講鬼」,我膽小,也沒隨身聽,一直沒聽過。但是隔週上學總會聽到同學討論的梗概。有天,室友隨身聽借我聽,我又好奇又害怕,那集恰巧講黑鬼,渾身發毛之際,轉身發現黑鬼就在我身邊,嚇了我一身冷汗。驚魂甫定,才發覺那是常常睡不好的原住民室友,她比我更膽小,常常需要憐惜,我也不介意她偶而過來同床共枕(其實有點介意她的體味啦!),因為她需要有伴才睡得著。不過,她什麼時候爬過來的?我竟然絲毫沒有感覺,可見我豎緊耳朵聽得多入神。對不起,我無意把她錯看成黑鬼。其實她是魯凱與排灣混血的大眼美女,但是,黑暗中,膚色又黑,她的眼睛太大,闔不全,無預警的乍看真的頗嚇人。
高中功課當然負擔較重,沒有補習的我,考前必須臨陣磨槍,恰巧我們那短小精幹的訓導主任告訴我們所謂黃金睡眠時間,是晚間十點到凌晨兩點。所以囉!我樂得爬上床睡覺,把鬧鐘定兩點,其他室友出動前往地下室餐廳挑燈夜戰,我一個人睡也不覺得害怕,熟睡到天明。隔天早晨,室友說我那超強音量的大鬧鐘在我枕畔根本吵不醒我,反倒他們在地下室聽到後,摸摸鼻子上樓幫我按下鬧鐘,別人斜眼揣測到底誰那麼沒品,荒雞亂啼!我拍拍室友肩膀道歉之後,猛然想起沒念的書,問室友怎麼不把我叫醒?她無辜的說:「我叫了又叫,妳每次都咕噥著說好。」從此以後,翹臀的訓導主任那一套我再也不信,不過,我的睡功一流稱冠絕倫。
我從來不知道失眠的滋味,直到與黑狗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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