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國之旅 聖嚴法師著
自序
少年時代閱讀《西遊記》,知道佛國在西天;青年時代閱讀禪籍,相信佛國不離自心;接著明白佛國既不在心內也不在心外;經過這次朝聖之行,使我發現佛國是在印度的恆河兩岸。
我從少年時代起,即好讀高僧傳記,青年時代又關心佛教史蹟,故對佛教的名山古剎,及法顯、玄奘、義淨等西行求法的歷代高僧所寫的《佛國記》(即《大正藏》中的《高僧法顯傳》)、《大唐西域記》、《南海寄歸內法傳》等所記的風土人情,尤其著迷。
由於體力、財力和時間所限,加上自己不是一個喜歡到處覽勝的人,所以也沒有打算一一親訪那些佛教聖地。爾今年逾花甲,於去歲(一九八九年)十月及十一月間,竟然能夠在特別繁忙中,做了十五天印度及尼泊爾的朝聖之行。
去年是我有生以來,跑的地方最多、活動範圍最廣的一年。除了美國的紐約州,及其南部的德州,東部的紐澤西州,中西部的印第安那、伊利諾及密西根等三州之外,還到了英國的倫敦及威爾斯,在臺灣則除了中華佛學研究所負責兩門課之外,也為東吳及輔仁兩所大學各兼一課;並在亞、美、歐三洲的十多所大學,做了二十多場訪問演講,主持七個禪七和一期佛七,另加一週的大專青年佛學夏令營。
尤其使我忙上加忙的是,在沒有經濟基礎的情況下,竟於短短三十二天之間,分別在臺北為中華佛學研究所,購置了一塊十八公頃的建所用地,又在紐約為東初禪寺,增購了價值二十九萬五千美元的一棟宿舍。同時,也以整整一年的時間,籌辦了第一屆「中華國際佛學會議」。
我一向不善於度眾,更不善於啟口找錢,故在時間、體力、人力、財力等各方面,都處於極度短絀的局面下,還能隨團去印度、尼泊爾做了一趟佛國之旅,回想起來,真是因緣不可思議!
佛教發源於印度,歷一千六百年而滅亡,東漢明帝時代,佛教初傳中國,經魏晉南北朝而大盛於隋唐,綿延迄今,也已將近兩千年了,由於中印兩國文化背景的不同,以中國人來體會釋迦佛陀行化印度的環境,不免有霧中看花之感。身為一個佛教徒,能到印度民族的生活圈中看看,除了親身體驗佛陀弘化時的悲願及辛勞之外,也的確會有意想不到的新發現。
雖然今日的印度,已見不到佛陀化世時代的崇佛盛況,佛陀時代的民族氣息,依然到處瀰漫;佛陀時代的自然環境,照舊鍾靈毓秀;巡禮釋尊的遺踪芳跡,也能使我們緬懷嚮往而奮勉自勵。
朝聖行程結束,我回到紐約的僑居地後,又像前年去大陸探親回來一樣,胸中思潮起伏,不吐不快。
無奈我的日程太密,無暇執筆。直到去年十一月下旬之後,幸有葉果智居士,利用三個週末,並且向其服務的公司請了兩天事假,始由我口述,筆錄成稿。另有林果立居士,也幫我錄了後面的幾節,並將行程路線及地理位置,製成了標示圖。
書內所收的七十張相片,有的是我自攝,也有好多是由同行的幾位居士提供。可見,此書的出版,乃是眾緣所成,一併在此誌謝。一九九○年四月五日清明佛七圓滿日聖嚴序於臺北北投農禪寺。
一、朝聖與旅遊
所謂朝聖就是巡禮宗教聖地及其遺跡。遺跡本身並不含有神聖的意味,但它曾是發生過神聖事蹟的地方。就佛教而言,為了緬懷佛陀遺留在人間的恩澤,我們以朝禮他的遺跡來表達崇高的敬意,這也是飲水思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表現。
旅遊的目的在於賞心悅目、舒緩緊張的身心,以各式各樣的湖光山色、人情風俗,來滿足求知欲,並擴展視野和心胸,所以旅遊本身既是娛樂也是教育,值得推廣。但是朝聖目的並不在於此,因為在聖地所見到的可能只是斷壁殘垣,甚至是一片瓦礫的廢墟。不過,即使滿目瘡痍,蔓草荒煙,還是值得我們追思古人的豐功偉績。
在朝聖的過程中,其心情是沈重的,也是嚴肅的。到了聖地之後,每一舉手一投足,就像時光倒流,跟曾經在這些地方活動過的聖人們走在一起。那怕是一塊磚、一片瓦、一粒沙、一張枯葉、一叢枯草,都能使得朝聖者感覺到它跟他們所崇拜的古聖人是息息相關的。到聖地頂禮、膜拜,甚至步步禮拜,是對於他們所敬仰的對象從內心自然流露的一種情懷。因此在朝聖當時,能產生身心的反應和感應;在朝聖以後,也能使其人格品質昇華。所以,作為一個佛教徒,能夠朝禮佛菩薩的聖地,在宗教的信仰和修持上,有其崇高的意義和價值。
二、印度朝聖的因緣
我在十幾歲時,就知道印度是佛教的母國,是教主釋迦牟尼佛的出生地和佛教的發源地;但是自從印度教復興以及回教累次入侵印度,到了西元十一世紀,佛教已在印度滅亡。要想回到印度看佛陀時代的佛教盛況,是不可能的事;而佛教的遺跡,經過回教徒幾百年的破壞摧殘,也都在地面上消失。在地下及若干洞窟裡的遺跡,於近世以來逐漸被各國的考古學家發掘出土,那多半也是根據中國文獻的記載,例如法顯三藏(西元三三五─四一七年)的《佛國記》、玄奘三藏(西元六○二 ─六六四年)的《大唐西域記》,以及義淨三藏(西元六三五─七一三年)的《西域求法高僧傳》等所標明的遺跡所在及方位而得到的訊息。從尼赫魯政府的時代開始,成立了修護整理和保護佛教聖地的機構,但只能做到對於發掘出土的遺跡的保護,並無法加以重建或修復。同時從若干學者們的考察報告可見,有些地方雖被指為聖跡,但是否就是當時釋迦世尊的遺跡所在,尚待做進一步的調查考證。然而,印度畢竟是佛陀的出生地,也是千千萬萬佛教徒們信仰所寄的發源地,能夠回去看看還是非常值得的。
前(一九八七)年有一天,我在臺南巿楊正居士府上,談到佛法的源頭,當時有人提議,我們應該去印度巡禮。後來又聽說有好幾位法師和居士已經去了印度幾趟,而且打算再去,更增強了我想到印度走一趟的念頭。此外,由於我近年來體力衰退,如果再不趁著還可以出遠門走動的時候,回到我們佛教的源頭看看,以後的機會可能就不多了。所以,去(一九八八)年春天到中國大陸做了十九天的探親之行,今(一九八九)年秋天則決定了到印度朝聖的計畫。
當我把這個心願跟幾位弟子和信徒談過之後,大家都希望能夠一路照顧我、陪伴我。可是,當消息傳出之後,要伴我而去的人數越來越多,雖然經過資格的審核和條件的限制,比如健康、年齡、親近臺灣的農禪寺和紐約的東初禪寺的年資等,出發之時,竟還有八十個人,使我感到意外。類似這種浩浩蕩蕩、勞師動眾的事,不是我所希望的,但是既成了事實,我也沒有辦法拒絕了。好在臺灣和美國兩地都有幾位熱心的在家弟子,代我負起了這次印度朝聖的籌備工作以及全程的服務之責,我只是輕輕鬆鬆地跟著團體,讓大家照顧著去,又照顧著回來。
三、準備工作
根據過去印度朝聖者的經驗以及旅行社的要求,我們須先做好防疫防病的準備。因為印度是亞洲國家中衛生環境最差的地區之一,流行著各種各樣的疾病,所以我們必須到公營的衛生機構去注射預防針,包括牛痘、霍亂、瘧疾等;美國隊還增加黃熱病、小兒痳痺等的預防注射。
我們也受到警告,在印度的旅行過程中,不能喝當地的水,不可以吃當地的食物,甚至有幾個佛教聖地,根本沒有食物供應。旅行社要求我們自備水壼、乾糧、醬菜,乃至有人建議我們最好攜帶鍋、瓢、米、麵和碗筷。所以在出發之前,由黃詹愛居士等採購了大批食物,包括速食麵、餅乾、乾麵條、米粉,各式各樣的素食罐頭,以及海苔等,每個人分別攜帶三公斤到五公斤。此外還有隨團的醫護人員,準備了醫療器材和藥品,比如阿斯匹靈、綠油精、八卦丹、紅藥水、碘酒、雙氧水、胃藥、胃散、感冒片,退熱、鎮痛、整腸等各種藥品,乃至注射器等,帶了好幾箱。
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聽說在印度的旅程中,從早到晚,不要奢望找到公共廁所,就連普通的家庭也沒有廁所。所以請團員一位做室內裝潢的專家鄧清太居士,特別為每一車設計了一個能夠活動折疊、收放自如的臨時廁所,只需每天帶兩只垃圾袋上車,下車時丟進垃圾桶就好。這幫了許多人的忙,尤其是女眾。雖在車上使用臨時廁所,很不舒服,但有還是比沒有好,我自己也用了兩次。
從以上所做的準備工作看,印度的生活環境,比中國大陸的偏遠農村還要原始,在中國大陸至少還有露頂的廁所。也許印度這個民族就是那麼的愛好自然,所以樂天知命,過得非常自在。
四、好不容易上了路
因為印度和中華民國沒有邦交,必須由旅行社彙集我們的證件,送到印度航空公司駐臺辦事處,然後再轉送到香港的印度領事館,辦理簽證手續。首先,要把臺美兩地所有參加朝聖團的人員資料收集齊全,就是一件麻煩的事。香港的印度領事館還規定,每一位團員必須親自到領事館辦理簽證,更是大費周章。後來透過種種管道和關係,雖然不要求我們一個個到香港辦簽證,可是一直等到臨出境前三天,還沒有收到印度政府的簽證,承辦這趟朝聖之行的大使旅行社和我的中美兩地的主辦弟子們,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們每人都已經付了大半的旅費,大使旅行社也早已為我們訂妥各班飛機,和沿途住宿的旅社以及交通工具,印度當地的旅行社也早已派人來臺北收去了三分之二的費用。如果拿不到簽證,而臺北的農禪寺和紐約的東初禪寺也將無法對信徒們交代了。但我當時還不知道有這種問題。
行程預定十月十七日出發,直到十月十五日晚上,負責其事的廖雲蓮和施建昌兩位居士才告訴我說︰「師父,沒有問題了,我們可以上路了。」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本來不能上路嗎?」那時他們才把實情告訴我,並且說︰「我們剛剛才拿到印度政府的簽證。」我們又想到美國隊簽證怎麼辦,因為在美國參加的團員之中,有四位持中華民國護照,也跟臺灣的團員同時辦理簽證,如何把簽證及時送達美國,是不堪想像的事。可是廖居士說︰「師父,不要擔心,已把簽證送去了紐約,時間上一定來得及。」
結果,臺灣隊順利出發。至於美國隊方面,我到了尼泊爾的加德滿都才知道,持有美國護照的都已到達並與我們會合,而持中華民國護照的,尚在美國等待簽證文件。我們在加德滿都停留了兩天,美國隊的四個人總算也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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