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第二小節
我的嘴在大腦思考完之前就說了好,他在我反悔之前就伸出手摟住我。
我們一起跪在地板上,他的手緊緊的摟住我並把頭垂在我的肩上,彷彿一個走了很久的旅人終於有一個可以靠脖頸的地方。他修得短短的頭髮輕輕的觸著我的臉頰,我聞到淡淡的頭皮氣味;奇異的是那樣的味道並沒有讓我感到不快,相反的它比某些男士用的古龍水還富誘惑力。那樣的氣味彷彿自己有生命,用著語言以外的方式在闡述著自己;那個氣味讓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企圖捕捉其中的含意。
他摟著我的手臂越環越緊,我思索著是不是那個答案讓他激動。他的背在我的胸前微微起伏著,我有點懷疑他是不是在我的肩膀上哭泣;於是在我想清楚是不是該這麼做之前,我伸出手輕輕的撫著他的背。他起伏的背有著小小的肌肉,就如同他的手臂一樣的讓人愛不釋手。我就這樣輕輕的撫著他,感覺著他在我的肩膀上深深的呼吸著。這樣的擁抱讓人非常的舒適和安心,長長慢慢的似乎永無止盡,而我也無須急著去結束它或是改變它。
這個擁抱實在太舒適了,他開始輕啄我的耳朵。那吻很輕很輕,比起一顆灰塵的著陸重不了多少。對於這樣輕盈的吻你是不可能會去拒絕的,就好像你不可能去清掃一群在陽光中飛揚的塵埃一般。於是他的唇在我的鬢邊繼續行進著,帶著呼吸的律動和淡淡的費洛蒙氣味。
在我的腦海裡有一個小小的鐺鐺聲響起,我想我的腦子在那個時刻已經隱隱覺得不對勁。雖然這個擁抱和一連串跟呼吸差不多的吻,距離真正讓人害怕的攻擊還有很大一段距離,然而這跟他一開始所說的「我是不一樣的」和「我會乖乖的」也有一段差距。這樣的擁吻猶如化學反應中的中間產物一樣,都是處於高能階的狀態;高能階的狀態是相當不穩定,通常只有幾個微秒或是奈秒的時間,就會因為萬物回歸最低能量狀態的渴望而向前或向後跳躍;向後反應是所有的反應物被反應物回復到最開始的狀態,向前反應則是所有的反應物被反應物將被反應成跟它們原來的狀態完全不同的產物。我完全無法預料,這個屬於不穩態的擁吻最終是會將一切回歸原來的狀態,抑或是將我們帶到完全不同的境地。
在我能夠對這一切的化學反應有更清楚的想法之前,我發現自己已經被放倒在沙發上看著我的天花板了。中間產物似乎漸漸擺脫了高能量暫態的窘境,以緩慢而可察覺的速度向下發展著。接下來的反應猶如被引發的核分裂反應一般進行著,在有人伸出手阻止之前,它已經發展到無法被阻止的階段,我仰臥在他俯臥的身體底下凝視著天花板。
今天晚上,我似乎跟我的天花板結下了不解之緣。
接下來的過程我便不繼續描述了,因為對於任何有關情慾的文字我都不擅長且容易臉紅。其實在這整個過程中我都有機會伸出手推開他高喊暫停,但是我並沒有;真正的原因我實在說不清楚。或者有人會說我太輕易隨便,或是不懂得說不,可我必須誠實的說我並不想說不。我感到遲疑的原因並不是出自不悅,而是惶恐,或是說這樣的行為似乎太過驚世駭俗連我自己都難以自圓其說。然而即使是如此,我還是無意讓它停下來。
整個事情結束之後我還有點驚魂甫定,在大腦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之前,所有的狀況都已經被處理殆盡。他到洗手間的時候我還兀自躺在沙發上,然後整個腦子鬧哄哄的不知如何是好。
大腦責備小腦竟然背棄它而去,在它竭盡所能說不的時候小腦竟然已經說了「yes」。對於這一點小腦似乎並無意辯解,通常小腦做了任何事情都不想去懊悔,它只是淡淡的告訴大腦,它對於它的道貌岸然早就覺得夠了。
在這個無意義爭吵的空隙間,兩個腦同時覺得的煩惱的是接下來我應該以怎樣的姿態去面對他。我應該痛哭或生氣嗎?我應該做出一副很懊悔的樣子,還是很憤怒的樣子?我應該責備他的不守信用,還是稱讚他的技巧高超?我應該做出很在意的樣子讓他覺得自己有責任,還是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以獲得更多的美好時光?從小到大自以為很管用的器官們完全失去作用,我躺在沙發上禱告著他永遠不要從浴室裡出來。
五分鐘後他從浴室裡出來,他的表情讓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看起來疲倦的嚇人。他只淡淡的說了一句:「我們休息一下吧!」我點點頭,便伸手把燈熄滅了。對於這樣無言的結局我對上帝由衷的感激,至少祂沒有要我在這樣的情況下做出任何決定。
他伸出手臂讓我枕在上面,從他的身上傳來一陣令人安心的汗味,我很快的睡去了。幾個鐘頭之後我從睡夢中驚醒,應該說我是被某個人的視線喚醒的;在睡夢中我感覺到有人在看我,便忽地醒來了。睜開眼睛便看到他坐在我的身旁凝視著我,身上的衣服穿的整整齊齊。
我一咕嚕的坐起身來說:「現在幾點?」
他一貫的冷靜表情:「現在是一點,我很抱歉我得走了,你好好睡,我明天再找你。」
我胡亂點著頭同意著,彷彿這些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他出門的時候又在我的額頭上啄了一口,我故意裝睡因為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跟他吻別。他走出門後我趕忙跳起身來跑到窗邊看著他離去,PASSAT紅色的尾燈在午夜中閃閃發光。因為天冷的緣故,外面的日光燈下起了一片霧氣,他的車燈光在這一片霧氣中被散射的越發迷離。我趴在窗台上從窗簾縫中看著他的車燈從巷尾消失,就像第一次約會時我目送著他離去一般,我再一次目送著他走出我的視線。
我躺在床上,再一次面對我的天花板;這一次,一個人。
不管再怎麼渾不在意的人都很難假裝所有的一切都將相同,我相信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必然改變了什麼,只是我完全無法逆料被改變之後的樣貌。
我不知道風會往哪個方向吹!
在這樣的反覆中我不斷的自責,如果我曾經在其中的任何一秒鐘想起我媽的庭訓,或者我現在就無須去面對這樣的窘迫;不過當然我也可能會為了自己的遲疑而懊悔。看起來好像不管我選擇哪一條路,我都必然要面對某一種惋惜。
於是我開始思索我的原則問題,它一直是我的疑問;一個三十幾歲未婚女子的社交標準,必然要與十幾歲時由她的母親輩處所傳襲的標準有所不同。然而,那標準到底在哪裡?
各種耳語一直在女性朋友間的流傳著,有人贊成放寬標準,有人則贊成一切依照古法監製。有時候我被諄諄告誡以「男人是進化較不完全動物」理論,結論是當男人在生理期時,他的大腦是處於癱瘓狀態的,因此這個時候,女人必須表現出高度進化動物的特色,要急流勇退,猛踩煞車。
另一方則持完全不同的看法,她們認為,如果這個男人真的是為了某種形而下的理由而拜倒於妳的裙下,為了不浪費生命的緣故,趕快完成那事兒反而是追尋真愛的絕佳妙方。
有些更解放的朋友甚至主張,因為性是兩人關係的基本要求,如果不試試看就放入了感情,到頭來發現兩個人在那方面完全合不來,豈不是要面對二次傷害。因此為了避免浪費彼此的時間,基本要求的部分還是要先講清楚的好。
我翻遍了所有的書最後的結論多半是「安全的性」,而這和我所思索的實在相差太遠。
有時候我跟小蘇討論到這事情,我們總是安慰自己說,某些行為在不具有自覺時我們稱之為「放蕩」,而具有自覺時我們將稱之為「解放」;就因為我們應該是屬於自覺團體,因此我們的行為必不放蕩。
說真的,這一次我很難告訴自己這是一個自覺行為。
於是我不可避免的想到前幾天看的「慾望城市」的凱莉和大人物。凱莉在上了大人物的車子的五秒鐘內就獻上了自己的嘴唇,至於說其他部分應該是十分鐘之內的事情。她的三個死黨們一再告誡她,如果第一次約會就上床,那整段關係都將圍繞在性關係上,而他們也只能是某方面的伴侶而已。
我唯一感到安慰的只有這不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然而即使如此,我的大腦很清楚的告訴自己這不過是自我安慰的一種手段而已,因為第二次約會和第一次約會發生事情的差別實在極為有限。
一再反覆思索中,我發現自己更懼怕的是另一件事情,萬一這個男生是本世紀唯一僅存願意在發生關係之後負起「責任」來的獨角獸,那怎麼辦?我想我絕對沒有辦法接受,一個男人因為愛情以外的理由跟我在一起,譬如說責任,或是憐憫,或是出自於抱歉。如果有任何一個男人告訴我,他跟我在一起是為了救贖的原因,我會跟他說聲對不起,然後告訴他我並不太想要被拯救。
這麼亂七八糟的想了半晌,等我回神發現自己真的很睏的時候已經是三點了。我想起那些噁心的連續劇裡面女主角又哭又鬧的跟男主角糾纏,彷彿為了那麼一件事情連自己的尊嚴都不要了。於是我下定決心,明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他留話,要他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我只希望我們是朋友。
要是小蘇聽到我這種想法,她一定會說,我是發了瘋的喜歡這個男人才會這樣。然而我在這個當兒,已經沒有時間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發了瘋的喜歡他,我只想想個辦法好好的度過明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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