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重逢卻不是個浪漫
五月，該是薰風徐徐的春末夏
初，然而南台灣的氣候，總是直接從過完年後就飛速的進入了盛夏模式。
衛何鼻尖滲著幾滴細微的汗珠，長身立於工作的餐廳門口，凝目注視著灑落在腳下，被對街疏落有致的果樹枝條，劃分成幾個金燦燦格子的陽光。這些嬌生慣養的進口香草植栽怕是不太耐曬吧?他想。於是輕輕蹲下身，挪左挪右的調整了幾個盆栽的位置。要考慮陽光路徑，要斟酌植栽高低，還有那濃的綠淡的綠或要摻著幾分其他顏色。
衝著那幾絲陽光，不一會兒，已經汗濕了他一身上班的單寧襯衫制服。
纖長白皙的手指湊近了鼻頭，一股沁人心脾，淡淡的薄荷味道鑽進鼻腔。衛何非常喜愛這一類的香草植物味道，每天上班進門出門的，總是忍不住要拂上一把。
「小何!」詹云凡「嘩啦」一聲推開玻璃門走了出來，直著嗓子嚷嚷:「等等我們要去賣場補貨，你要不要一起去，順便吃飯?」個兒還不到衛何肩頭的詹云凡是他的表姊，也是這家「牧木」餐廳的老闆娘，一頭微鬈長髮隨意紮在腦後，響應不拘小節人生觀的幾縷碎髮飄在鬢邊。
「妳們去吧，」衛何大角度的低下頭，盯著詹云凡的頭頂，輕聲說:「等等我想去看些草花，這陣子總覺得門口少了點顏色。放心，我不會下手太狠的，銅板價的就很有得挑了。」草木香氣很足的時節，卻少了點繽紛顏色，還是覺得有些遺憾，手癢心癢都要止一下。
「好吧，下次要補貨你再來……哎唷，等一下還要去接老大放學，還要接老二……」詹云凡小小的身影縮進了門後，留下又一聲響亮的「嘩啦」關門聲。衛何一直覺得這個表姐是個很有意思的女人，雖然個子非常嬌小，但總是存在感異常強烈，除了嗓門三不五十超標，向來也是不知道甚麼叫做害臊，沒啥不敢接的話碴。
衛何回頭再看向街邊，眼角瞟見對向路口似乎有人影朝這邊過來。下午的營業時間已經結束，他都已經準備好一長串的謝客標準台詞，和一副溫和卻不失堅定意志的笑容，但卻在人影接近到十公尺後，倏地皺起了眉。
那人，他應該是認識的。儘管當年的球衫已經換作現下的T恤和工作背心。
心臟「砰!砰!砰!」的在胸膛中一陣亂撞，他的笑容散失在逼人的暑氣中。僵硬地緩緩低下頭，盡量用最不經意的姿態，轉身要向後撤退到餐廳裡面。
「快逃!」沒來由的一個念頭，硬生生扎進心中，不及細想。
那人在遠遠的對街就注意到牧木的招牌，他瞇起眼睛仔細看了幾眼，想確認餐廳是否還有營業。這天熱的讓人生無可戀，多待一分鐘就能立即在陽光下融化，亟需找個有冷氣有飲料的地方續命。然後，他也留意到那門口轉身消失的背影，看起來瘦瘦高高的身材，寬肩窄腰肌肉勻稱很是個稱職的衣架子。「運動員。」忍不住在心裡馬上憑印象給了個結論。
「啊?休息了。」怔了幾秒後季植存終於注意到掛在玻璃門上那個寫著「Closed」的木牌，頓時有股在沙漠中發現原來大片湖泊只是海市蜃樓般的懊喪。明後天還得繼續在這附近工作，似乎該弄清楚一下營業時間，中午來偷個空休息一下喝個咖啡，他心想。於是抬腳仍舊是往已經打烊的店門口前進。
玻璃門後，衛何背對著明晃晃的玻璃大門，忍不住攥緊了汗濕汗濕的手心。「是他嗎?真的是他嗎?」薄薄的唇不經意被下排的白牙咬出了淺淺的齒痕，「別緊張，過了十幾年，或許根本認不出我吧?」長長呼出一口氣，鬆了鬆方才緊繃著的一身僵硬肌肉。才當準備好心情，正要邁進吧檯時，背後玻璃門上懸著的門鈴卻「叮鈴」響了一聲，然後是一句溫和低沉的男聲:「請問，我可以要一張名片嗎?不好意思，我知道已經打烊，但我想下次有空再過來。」
衛何如果是隻貓，估計此刻已經炸成了一團毛球。
只見他困難地把兩側嘴角往上拉了拉，撐住一個堪堪的微笑，轉身回頭回答:「沒關係，我們也剛休息。我拿名片給您，請稍等。」衛何往放在吧檯上的名片架一伸手，拿了二張名片轉身雙手遞給來人。儘管心如擂鼓，他不能露出絲毫破綻，依然維持嘴角上揚的微笑。
季植存定定的看著衛何，一時之間腦袋有片刻的空白。這人真好看呀，皮膚白皙，眉色和瞳孔色如濃墨，身量也實在高挑，竟然比自己一八三俱樂部的身材還高了個幾公分的樣子。然後，等等，這面孔似曾相識，但又不能肯定是在過往的哪時。在腦海快速搜尋了一圈卻未果，他伸手接下名片，客客氣氣道了聲謝，又推著門離開。心想一定是初老症狀，針對人臉的辨識系統開始出現延遲反應。
「剛誰呀?廠商還是客人?」詹云凡揹著牛仔包包，手裡拎著一串鑰匙，腳下有風從辦公室捲了出來。她抬高視線，盯著面色不善一臉說不出複雜意味的這個表弟，拉長了聲音問:「怎麼啦?」對於任何異樣的風吹草動要保持警覺，這是詹云凡一直秉持的信念。
衛何這時放下了防備，臉上是一片褪去血色的蒼白，手心潮濕黏膩，在短短一分鐘之內已經幾乎濡濕整件襯衫。神色之間更彷彿有說不盡的難言之隱，他吸了吸鼻子假意咳嗽二聲回答說:「客人，來拿名片。」
畢竟，沒能確定是不是那人。而那人，也似乎根本沒有一絲絲認出自己的跡象。也許他根本不願意再提當年那個十三歲少年惹出的麻煩，就權當沒發生過那件醜聞。
「是忘記了，還是害怕想起來?」衛何輕笑一聲，忍不住唸著這年紅遍大江南北的一句電影台詞，「其實，應該是我欠你好多個道歉，好多個對不起……」但，無論是過去或現在，竟是仍沒有勇氣就這樣直說。
下回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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