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弄蝶
楔子﹍現在
盛夏之夜,蟲鳴唧唧,青蛙和癩蝦蟆一同在窗外小池塘中鼓譟不休。白天剛剛大肆修剪過的草坪依然泛著淡淡的青草味道,讓含苞待放的茉莉花,香味大失了顏色。易農躺在鋪了層薄毯子的榻榻米床上,兩個翻身又醒了過來。分不清是蟲聲太響或是沒開電扇的室內顯得有些悶熱,總之就是在不該醒來的時候醒覺了。
榻榻米床是緊挨著窗戶的,所以易農一抬眼便能見到窗外高掛天上的一彎銀月,天氣可好的呢,看來天上一絲雲也沒有。因著夠明亮的月色,易農索性一個長身伸手擰滅了矮櫃上夜燈的一抹暈黃,既然夜亮得能瞧見小池塘荷葉上小黑蛙一蹦下水,那還是乾脆享受個純粹的月夜吧。
城裡人都說這裡是鄉下,而易農便是個道道地地的鄉下人,從唸完書回到家鄉接下家裡的園藝生意後,三十年便都花在這靠近山腳的平原邊境。小小的矮磚屋不是沒想過改建,只不過她說喜愛這樣的古樸味道,不在意電器一開多就跳電的不便,所以,室內牆面的薄泥下仍是實在的紅磚頭。而小房間的磚牆上懸著兩幅畫,一幅油畫的花束和一幅畫花的女子。
易農閉眼了一會兒,發現思緒依然清明,想是一時睡不著,於是輕手輕腳下床到書桌上茶壺裡倒了水,靜靜看著仍在舖上均勻酣睡的她。綺蝶,現在是她的女人,終於在三十年後認了她的女人。髮也斑白,皮膚亦不像當年吹彈可破,然而實實在在的她來到鄉下與易農同居,享受遲來的幸福。易農撩了撩額前的頭髮,想著今天竟然見到月桐,還有月桐魂牽夢縈的女人,和她兒子,一股不勝欷噓的感嘆驀然而起。向日葵再鮮黃再美,也比不過真實焯熱的太陽,畫中的人再迷人,也不敵現實歲月蹉跎下的痕跡。不管是人的樣貌或情感,都隨著時間,變了。
綺蝶翻了個身依然睡得深沈,易農情不自禁微笑了起來,她慶幸她的女人在她的小屋她的床鋪上能睡得安穩,令她不需擔心旭日高升後,還要為綺蝶的精神不濟感到心疼。
「阿蝶,妳安心睡,我會一直都在。」
易農喝罷了水,緩緩挪身上床在綺蝶身旁躺下,閉眼安靜也安心地睡下。
第一回 從前從前
「哥!再幫我搬一包肥料過來。對了,還有再拿一瓶水,我快渴死了。」易農朝著遠處倉庫門口的身影大叫,一邊打著手勢確定哥哥有確定的回應。她戴著斗笠在八月的豔陽下翻著土,黝黑的一雙臂膀因為使勁掄起鋤頭而顯出明顯的肌肉線條,汗水沿著額角滑到鼻尖然後滴落,迅速沒入混了雞屎肥的土壤。
她今年二十五歲,回到家鄉已經三年,三年的勞力工作讓她鍛鍊出一身結實的線條,加上曬得黧黑又短髮的面龐,令一般路人認不出她原來是個女兒身。不過她不在乎,自在地在苗圃中揮汗是令人開心的工作,單純的環境讓她遠離城市愛道人長短的人們。
「唷吼!」易農的哥哥易茂推著手推車載了肥料過來。一包五十公斤,一般人可以上肩扛著走,易農也可以,但易茂因為車禍傷了腳的關係,已經搬不了太重的東西。這也是為什麼總是易農在幹鬆土、下肥的粗活,而易茂負責採收花材和包裝、出貨。「妳嫂子早上煮菊花茶已經涼了,喝點。」易茂拿下脖子上掛的白鐵水壺遞過去給妹妹。
易農旋開壺蓋咕嘟嘟猛灌了幾大口,杭菊清新淡雅的香甜頓時竄入喉中,令人舌底生津。「嫂子真好,知道我快熱暈了,這太陽還不到正午就這麼烈,實在折騰人。」她把水壺繫在腰上,催促哥哥快回屋裡頭去,「嫂子最近應該快要生了,你還是多陪陪她,這裡我來就行了。反正這兩天弄完這塊地,也沒急的。」
易茂揩揩鼻頭上的汗,感激性拍拍易農的肩,「等等中午前我要送貨去插花教室,妳就早點進屋裡來陪妳嫂子好吧。順便打電話問問小張那批百合夠不夠,不夠的話我明天早上再送。」說完沿著苗圃間的小路回去。
綺蝶一邊仔細擦拭著插花教室的白色大理石桌,一邊隨著廣播的歌曲哼唱著。雖然已經快到中午而下午上課用的花材還沒到齊,但她一點也不緊張,因為媽媽跟姿姨出門去買東西,下午上課前才會回來。沒人在耳邊一直唸唸叨叨,心情簡直輕鬆得像要飛起來,就算劉家的花晚一點點到,她也不會流露出任何一點點不愉快的神色。
她今年二十歲,是方圓十公里內有名的花道家漂亮姑娘,一直以來上門說親的人就沒斷過。但是媽媽總看不上那些小伙子,覺得沒人配得上出落得水一般的綺蝶,畢竟旅居日本數年才回台灣的她們,總要挑一個能夠匹配的對象。好歹,不是個醫生也要是個律師吧。
(待緒)
#想要寫媽媽那個年代的故事,簡單來說也就是民國六十年代的女同戀愛。隔了兩年沒寫小說,有點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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