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意識、記憶以來,我自己定義的大哭--無法自制的那種--
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在國中因同志身分被排擠,這故事應該大家都知道,我
就不贅述了,總之,那是我開始思考自我認同與他人認同的濫觴。第三
次,是在一個虛擬的螢幕上,看見虛擬的一群人燒了虛擬的一艘船,虛
擬的船發出船靈的聲音,讓一切虛擬到極致,我仍哭了,在那聲音說出
「對不起,我本來還想載你們到更遠的地方。」時,是不是平常無生物
的沉默,讓這一刻如通靈般擁有的聲音彌足珍貴?我不知道,但每次回
味片段我仍眼眶紅著。
第二次,是在高中,我這一生都不會忘記的一次。那天是大晴天,我走
在上學的途中,快到門口時,我聽見貓的叫聲,那天早起了些,所以我去探
尋音源,發現一隻小貓卡在洞口如光碟大的,一個很深的水管裡。
我著急了。
剛開始我學貓叫了幾聲,小貓亦有回應,但次數越來越少,我那時
想打一一九,遲疑了一分鐘:大家會不會覺得我為了這種小事叫消防車
太誇張,但很快我就把這念頭拋在一旁,仍撥了電話。
大概在消防車還在幾百公尺遠,我就揹著書包衝往前大力地揮動雙
手,我必須把不斷滑落肩膀的書包再次提起,而消防車則從另一方過來
,為了到我這邊,而在交通繁忙的高中門口大迴轉,我又奔回水管口,
這時貓咪停止嚎叫。
我又學了貓叫幾聲,小貓咪只回了一聲便作罷。
消防人員看了看,稍稍討論一下,便從車上拿出工具。那是一根很
長的桿子,前面有著套脖子的套索,在桿子的另一端有一條控制套索鬆
緊的繩子,構造很簡單,卻很有用。就這樣伸進去,一拉,貓咪便被夾
了出來,有那麼一瞬間,我感到自己做了件好事。
消防人員對著被放在地上的小貓咪戳了幾下,我看著小貓咪緊閉的
雙眼,突然能理解那些電視上演的,在病床旁苦苦守護的人。過了約兩
三分鐘,蹲著的消防人員跟我說:沒辦法,牠死了。
我像是傻了一般,直視著消防隊員,什麼都沒說。
消防人員接著又說:「很抱歉,我想,你把牠包進垃圾袋裡丟進垃
圾桶好了,或是埋在你們學校的花圃。」然後又補了一句:「不要太傷
心。」
後來,有一段時間內,我忘記我是怎麼去警衛室借垃圾袋,把貓咪
裝進去,再丟進垃圾桶裡,最後走進教室的。我回神過來時,我已經站
在教室的門口,滿面眼淚,看著教室裡的同學。大家都問我怎麼了,我
還是一直哭著,什麼都沒說,直接走到位置上趴下來痛哭,連書包來不
及卸,連穿太多的外套都沒脫,我就這樣哭了一個早上。
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只感到一股強烈的難過不斷
從身體各處湧出來,為了回應這種感受,我也只能哭。而這件事,也從
沒讓我領悟什麼,牠只是留下一個開關,在我以回憶打開時,牠會連帶
打開我的淚腺。
後來,我全部都記得了。那隻貓的花色、消防員的臉、那天的天氣
、班上早上來了幾個人、垃圾袋的顏色、我背包背了多低、從哪裡開始
眼淚才奪眶,當然,還有那隻貓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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