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瀝瀝地下著，雨勢不大，卻也沒有停歇的態勢。
田雨禾將傘擱在門口的傘筒裡，感應玻璃門打開，她躊躇了一下，便走了進去。
像一場夢。她走進了一場夢境，甚至，就像穿越到過去。
眼前的Nightrain，一桌一椅，甚至是餐巾，角落的三角鋼琴，桌上的玻璃燭台，燈光的明滅程度，一切都和二十幾年前一模一樣，
這讓她覺得好不真實，絕對的，不是作夢，肯定就是穿越了。
但，她方才從孫燕姿的遇見證實過了，她並沒有穿越。
而且，櫃台後的電子日曆，清清楚楚地顯示了，今天是2023年11月15日。
「歡迎光臨，請問幾位？」
上前招呼的，是一名穿著白上衣，黑長褲，紮著俐落馬尾，臉上掛著可掬微笑的年輕女服務生。
不是那個人。田雨禾有些失落，但不多。
如果是那個人，田雨禾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拔腿就跑。
她想見他，卻不是以四目相接的方式，只想遠遠看著就好。她結婚了，孩子大了，也變老變醜了，肌肉鬆弛，她才不想讓他看見自己這副模樣。
不是他，有些失落，但也很好。
「一位。」
田雨禾微笑，年輕女服務生引導她入座。因為時間很晚，快打烊了，餐廳裡的客人並不多，很多空桌子。
「小姐……我可以坐那個位置嗎？」
回憶瞬息湧上，田雨禾指了指中央那個座位，可以看見落地窗外冰綃般的細雨，也可以看見餐桌旁的工作檯。
當年，她就是坐在這裡。
「好啊。」
女服務生引導入座後，替她點上了一杯香氛蠟燭。然後，正要把菜單遞給她。
「玫瑰花茶。」
田雨禾沒有接過菜單，便逕行點了。
那晚，她點的就是玫瑰花茶。雖然已經過了二十幾年，她也沒看過菜單，可她直覺，這裡一定有玫瑰花茶。
當年，她二十三歲，教了兩年書，同事替她介紹了一個，也在教育界服務的男生給她認識。她其實不缺追求者，工程師醫師都有。可媽媽希望她能找個同行，或者公務員為對象，說是單純穩定，可以幫忙看顧家裡。她不以為然，不過媽媽說的話，她總是沒法拒絕。
所以，她還是答應了見面。對方比她大了十幾歲，是P市當地某小學主任，因為很挑，所以到現在還沒結婚。
在基礎教育的圈子裡，男老師並不多，不過她知道，這些男老師都想找女正式老師為對象，其它的他們不要。
因為男老師不多，在閉塞的教育圈裡，他們是搶手貨，所以，他們不要跟他們差不多大的女老師，他們要年輕貌美的。
她有很多年紀很大的男同事，結婚的對象都是小十歲以上的女老師，年輕女老師一進校園，他們就咬著不放，初入職場的惶恐，此時有個穩重可靠的前輩照顧，誰能不動心？
而女老師的家人，多半都希望女老師能嫁老師，因此也不會反對。所以男老師年紀再大，在學校這座魚塘裡，都有年輕貌美女老師可供選擇。
這就是閉塞的教育界的生態。
老實說，這樣的生態，挺令人厭煩的。
田雨禾膚淺地想，除非那些大她十幾歲男老師帥比李奧納多，否則，老黃瓜刷綠漆，老牛吃嫩草，她一點也不想考慮。
說男老師很挑，這世上誰不挑啊？
女服務生愣了一下。她大概很少遇到不看菜單直接點的，面生的客人。
「好的，請稍後。」
說完，女服務生就到廚房後台準備茶點了。
田雨禾四下望望，餐廳裡好像只剩下那位女服務生了。
櫃台有用完餐的情侶在結帳。
三角鋼琴那位美女演奏者，在「遇見」後，又換了周杰倫的「不能說的秘密」。
你說把愛漸漸放下會走更遠，
又何必去改變已錯過的時間，
你用你的指尖，阻止我說再見，
想像你在身邊，在完全失去之前……
男老師開車到K市接她。她們約在她服務學校校門口。見了面，就是一個三十幾歲的男生，穿著polo衫和牛仔褲，球鞋顯年輕，比她高半個頭，條件還可以，但沒有比李奧納多帥。
三十歲有三十歲的滄桑，畢竟不能完全掩蓋。
但在教育界，這種一般條件的男的，大概都要挑到天上去了。
上車後，男老師問她想吃甚麼，田雨禾說她不挑，都可以的。
「那就去P市，那裏我比較熟，可以嗎？」
男老師顯得很興奮。
P市好，她就能抽離K市了。田雨禾點點頭。
一路上，男老師一面開車，一面找話題跟她聊。田雨禾知道，這是他對她有興趣的反應。
此時，窗外開始下雨，雨打在車窗玻璃上。
男老師說，這間Nightrain餐廳，是P市很有名的情侶餐廳。東西也好吃。
的確，它歐式的裝潢華麗，落地窗，厚絨布流蘇窗簾，中間還有一道巨大的迴旋樓梯，很像鐵達尼號的場景。
走在迴旋梯上，會覺得自己就像那個，把王子甩在腦後的灰姑娘。
因為已經錯過用餐的時間，這是用消夜的時段。
男服務生引導他們入座，並為他們在桌上點起一盞精油蠟燭。在陰翳的燭光下，好像什麼都能變得浪漫。
「想喝什麼？」
男老師將菜單遞給田雨禾，問。
田雨禾看了看菜單，她不喜歡咖啡，也喝不慣花茶，所以考慮得有些久。
「玫瑰花茶好了。」
她不覺得玫瑰花茶好喝，不過無所謂，就像她今晚其實也沒有很想來一樣。
這麼一來，玫瑰花茶倒是映照出她的心情。
她不記得男老師點了什麼。
男服務生請他們稍待。將菜單收走後，就去後廚張羅茶點了。
男老師繼續找話題跟她聊天，不過她不記得當時聊什麼了。她看著餐廳裡的布置，那兩年，鐵達尼號電影大熱，她覺得這間餐廳的布置真的好像鐵達尼號上的那間晚宴廳。
李奧納多一身帥氣的西裝，站在迴旋梯上等待，凱特溫斯蕾呆呆地看著他帥氣的背影，滿心喜悅地走向他。
意中人在她手背上，烙下一個吻。凱特笑得，像一朵盛開的玫瑰花。
田雨禾不喜歡歐式風格，但她喜歡鐵達尼號，喜歡李奧納多。
男服務生再度回來時，將玫瑰花茶四件組，一一放到了她面前。
田雨禾有些傻眼。她是個實際的人，並不是很重視生活品質，渴了就喝水，餓了就吃飯，什麼精油花茶她通通沒研究，在她想像，所謂玫瑰花茶應該就是一杯茶裏頭泡著玫瑰花，她端起杯子直接喝就好。
糗爆。
男服務生好像看出了她的失措。他沒有馬上走，把她的四件組擺開，先點燃小爐子裡的蠟油。
「這玫瑰花茶還沒煮開，煮開會比較香醇。把蠟油點燃後，再將玻璃壺擺上去。」
男服務生一面動作，一面說明著。他的聲音低沉舒緩，他的手指修長而指節分明，他的動作讓煮玫瑰花茶這件事，變得賞心悅目。
「等壺裡的茶滾了，就可以倒到杯子裡，不過因為很燙，所以建議小口啜飲，這樣不會燙傷，也能好好品味。」
男服務生道。
「等它滾了，我再過來。」
他的語氣帶著笑意。
田雨禾抬起頭，她想看清男服務生的樣子，可惜這吃氣氛的餐廳裡，燈光十分昏暗，男服務生的臉，她怎麼也無法看清。
男服務生走向男老師身後的工作檯，疊餐巾紙，擦拭餐具。
田雨禾看著他的背影，身形頎長高挑，俐落的短髮，感覺很年輕。
可惜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在工作檯前的動作。
有幾次他回過頭來，兩人幾乎要四目相接時，田雨禾就會趕緊收回目光，專心盯著眼前的玻璃壺，佯裝注意玫瑰花茶到底滾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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