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方便行動,免得橫生枝節,避女扮男裝,雖穿著粗布短褐,卻不掩氣質和美貌。
看著鏡中的自己,避心一橫,抓了一把沾水的泥土,抹到自己臉上。這下,就跟土包子沒甚麼兩樣了。
在趕路的過程中,她會將過去眼中所見的,阿湘和阿沅、極劍,甚至路上所見陌生人的武功招式記在心上,在睡前演練一番,洗個熱水澡,再累得進入夢鄉。
她的父親鉛陵鈺,本是江湖上著名的劍聖及武痴,連帶著她在武功招式這方面,有過目不忘的本領,極有天分。只是當初在鉛陵家,大伯鉛陵鉅擔心她表現出色,會讓家眾想起鉛陵鈺,動搖他的地位,因此,他嚴格禁止避練武,連內功心法都不行。
這才讓她一旦流落江湖,便難以自保。
不過,在農舍時,她甚麼都不用操心,連孩子都是錢大娘帶,那段日子,她暗中從湘沅和極劍身上學了不少。她知道自己終要帶著右兒離開的,必須有自保的能力,也才能護著右兒。
這一路抓緊時間勤加練習,她竟也能打退山林野狼,和覬覦她包袱的幾個宵小了。
在歇宿旅店時,她遇見好幾十波世家子弟,除了鉛陵櫟陽,還有賀蘭慶忌,基本上四家全都出動了。看樣子也朝綠隱山莊的方向前去。
而且,視其行步,來的都是高手。
她當然不會認為世家眾前往綠隱山莊,是為了吃西行教的酒筵。
她一路低調,穿得又差,髒兮兮像個小乞丐,於是沒有引起世家子弟們的注意。
不管怎麼樣,她要找機會混入綠隱山莊,找出右兒來。
當她到達沂陽城郊,看到占地幾乎一座山頭的綠隱山莊,殿閣儼然,氣派非常,絲毫不遜於他們鉛陵家。
但避卻發現山莊四周,白幡勝雪,風中獵獵,氣氛一片肅殺。
她的臉色一片慘白。
難道,極劍真的死了?
避鼓起勇氣,走到綠隱山莊正門口,在那裏搖頭晃腦著。
她的動作,引起門口守衛的注意,其中一人走向她,拔劍將劍刃擱在了她肩膀上。
她還以為對方要將她一劍斃命,嚇了一身冷汗。
「快說,在這裡鬼鬼祟祟地有什麼目的?」
那名守衛吆喝道。
避深吸口氣,將心定下來後,朝對方拱手客氣道。
「這位英雄,在下姓凌,職業是天橋底下說書的,正準備以貴教教主為題材編寫英雄故事的腳本。前日從邸鈔裡看見貴教教主仙逝的消息,想過來確定事情真假,眼前綠隱山莊人人服喪,莫非傳聞是真?」
然後,她又喃喃自語道。
「可不對啊,你們薄教主正值盛年,縱橫江湖,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就死了?」
她當然不可能覺得極劍是個英雄,只是想從這個西行教眾口中套話而已。
西行教規模雖大,但在正派武林人士心目中就是個邪門外道,現下竟有個說書先生認同他們,還尊他們教主是英雄,那教眾臉色和緩了不少。要知道說書是庶民閒暇時最大的娛樂,說書先生的話可是傳播極快,極具影響力的。
「這整座山莊的白幡,妳不是已經看見了嗎?」
那侍衛沒有否認。
「難道真如邸鈔所言,他是被鉛陵嫡女毒死的?」
避還是不信,不知道為什麼,在她潛意識裡,一直沒有極劍辭世的感覺。
「聽教內長老說,的確是這樣的,那嫡女不也因為這樣被世家眾放了一馬?只能說我們教主真是個性情中人,如此英雄偏生栽在那個惡毒女人手中。」
那侍衛罵了避幾句,她心裡不是滋味,卻仍然強作鎮定。
「這位英雄說得是。既然如此,我能不能進去瞻仰一下薄教主?也許他最後的面容可以給我靈感,把屬於他的腳本盡早完成。」
避盡量裝得哀矜勿喜的樣子。
「教主的遺容連我們都沒資格瞻仰,你這個外人更不可能了。是教中護法以上的幹部輪流守著教主遺體,直到火化。」
那守衛道。
「你走吧,目前是我們西行教的非常時期,不可能讓你進去的。」
避不肯放棄,又編了幾項理由,又保證一定把極劍寫得飛天鑽地,德超三皇功蓋五帝,那些守衛還是無動於衷。
避退了下來。她想,不要緊,這綠隱山莊這麼大,總有破口可以進入。
她花了一個下午,繞了綠隱山莊一大圈,這才發現一株大槐樹,有些枝幹伸進了綠隱山莊圍牆。
避過去雖不會武功,但她爬樹的技巧不錯。在東廂苑被關了十年沒法出去,她只能爬樹試圖看看外界,又因為鉛陵鉅關著她後便丟著不管,伺候的嬤嬤也不常來,常常有一餐沒一餐的,逼得她只能爬樹摘果子吃。
人生發生過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這不,爬樹這種沒什麼用處的技藝,如今卻派上用場了?
就著月光,她爬上槐樹梢,朝綠隱山莊內部看去,這個角落似乎很偏僻,照路的火炬只有一兩盞,沒看見半個人。
這正是天助我也。
避從槐樹枝上,朝綠隱山莊游移過去,在圍牆上觀察了一下,找了個落葉稍厚的,不易摔傷的角落輕輕躍下。
這夜的綠隱山莊,安靜得過分,好像沒有人一樣。
進入綠隱山莊後,她預備做兩件事,其一是找到右兒的下落,其二是確定極劍的生死。
她始終不能相信極劍死了。
綠隱山莊那麼大,西行教高手如雲,她知道這兩件事要在一天內完成根本不可能,她也已經做好了潛伏在綠隱山莊裡的準備。
她進入的是綠隱山莊最角落的後院,穿過闃暗的長廊,沿路試探著一個又一個的房間,偶爾有夜巡者經過,她便屏息在黑暗中不動。她的武功稍稍有了底子,這一路竟也沒人發現她。
在越過後院,進入第二進廂房時,避突然聽見前方傳來一陣喧嘩聲音。
一開始隱隱,然後,聲音越來越大。那聲音似乎來自前門,又來自側門,吆喝聲,金屬相擊聲,慘叫聲,一陣陣傳來,籠罩了整座綠隱山莊,還有整個原本靜謐的山區。
雖然不知道是為什麼,不過避感覺得到,綠隱山莊似乎陷入一片混亂。
這是她找人的最好時機。
她潛伏至有人的地方,找了個倒在地上,腰間中了一劍正昏迷的傷者,把他身上的西行教白色服制扒了下來,找個沒人的房間換上,偽裝成受傷的西行教眾。
如此一來,就算她經過的地方,有西行教守衛巡夜,也沒太為難她,還讓她趕緊去醫室包紮。
更離奇的是,山莊內也有世家子弟,他們正和西行教眾打成一團!
看情況,是趁極劍過世,世家眾聯合開門的內應,發動夜襲了!
避也不怕,她身上有血,過不去就倒地裝死,不管世家或西行教眾,大家都忙著對付敵人,沒人會把時間浪費在死人身上。
就這樣且躲且逃,避來到一處很大的房間。
這個房間比綠隱山莊所有房間都大,也比其他房間明亮,柱子粗的白色巨燭燒成兩列。
避心中一動。
透過門縫,她看見正對門的牆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奠」字。
奠字下方,是個氣派的長桌,上頭擺了一個牌位,和各種供品。
長桌下方,是一口黑色烏沉木棺,反著光,在以白色為主的簾幕下格外明顯。
難道,那口棺木裡裝的,就是極劍?
這裡,是極劍的靈堂?
不知道是不是世家夜襲,所有人都出去應戰了,偌大靈堂卻沒有半個守靈的人。
避輕輕推開房門。她仍舊不能相信,極劍死了。
她要確定,她朝烏沉棺木走去。
可是,凡事總有萬一。如果極劍真的死了呢?
雖然蒙汗藥藥不死人,可他的仇敵那麼多,會不會有人趁他昏迷解決了他?
在見到極劍的棺木前,避很有信心,她知道他不會就這麼死了。
可是現在,她看見了綠隱山莊的亂局,看見了極劍靈堂的規模,尤其是那口可能價值萬金的烏沉木棺。
如果是作假,需要準備這麼貴的棺木嗎?
避放慢了腳步。
她有些害怕。如果棺材裡躺的,真的就是那個人,怎麼辦?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她,好像想不起他不好的那一面了。她的腦海裡,全都是他哄她開心的樣子,他耐著性子和右兒玩耍的樣子,床笫之間戀戀不捨的樣子。
原來,她對他,也不是只有討厭。
自己都沒察覺,她好像一直在心裡很深的一個角落,不斷地想起他,以至思念突圍而出時,極劍的形象仍舊如此鮮明。
她朝極劍的棺蓋上舉起手,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她手背上。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淚流滿面。
只要推開這個蓋子,真相就會大白。
避一推沒有開,那烏沉棺木的蓋子實在太沉,避又心思雜亂,沒有心理準備。
她伸出另一隻手,準備再推第二次。
突然,一只細長的物事,從背後卸去了她的氣力,壓上了她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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