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邊綻出第一道魚肚白,那人已經離開很久了。
拜堂的時間在黃昏。櫟陽和鉛陵家的距離不算近,因此天一亮,櫟陽少主就會來迎娶。
為嫡女打裡梳妝的嬤嬤天未亮就來到東廂苑嫡女的房間。她們看到房間裡釵鈿鉛粉、眉黛胭脂、衣物被衾散落一地,一片狼藉,而嫡女就這樣渾身赤裸地瑟縮在其間,像個嬰兒縮在母親子宮裡的姿態,一動也不動。
身旁的被衾染上了星點的血跡。
一位梳妝嬤嬤的尖叫聲引來了家中其他人,這才發現東廂苑外值班的侍衛死了一地,另一位梳妝嬤嬤知道大事不妙,忙去回稟鉛陵鉅。
鉛陵鉅臉色大變,邁著大步來到東廂苑,也顧不得男女之防,推門而入,看著避下身淋漓,狼狽的樣子,大概也知道了發生什麼事。
他沒有先慰問姪女,只想到聯姻恐怕出現變故,火冒三丈地狂吼道。
「飯桶!全都是群飯桶!連個女人也顧不得!」
「人呢?都死哪去了?到底是誰幹的!」
在房間裡發了一會瘋,還是一旁梳妝媽媽看著不忍心,拖過了地上的被衾,替避蓋上赤裸的身子。
鉛陵鉅又朝東廂院外跑,三名侍衛的屍體排排躺在外頭的草叢裡。鉛陵鉅皺緊眉頭,矮下身子,替三名侍衛驗傷。
第一名侍衛傷在頸子,一劍封喉,用的是本家的鉛陵劍法。
第二名侍衛傷在心臟,穿心而過,用的是櫟陽劍法。
第三名侍衛武功較高,三劍才破腹而亡,用的是賀蘭家的劍法。
武林之中,能學兼四世家劍法者,只有一人。
極劍。
他殺侍衛的方式,完全沒有隱匿自己身分的打算。
囂張至極。
他也算是半個西行教眾,如此一來,便能推出他的動機。
不讓鉛陵和櫟陽聯姻成功。
鉛陵鉅唇邊綻出一絲冷笑。他想破壞,鉛陵家就能如他的意?
這武林就他姓薄的橫著走?
心一橫,衣袂帶起一陣風,鉛陵鉅重新走進避的房間,對她身邊的梳妝嬤嬤道。
「用最快的時間打理好,辰時準時送嫁!」
那梳妝嬤嬤也有個像避這麼大的女兒,才遇到被強奪清白這樣的事已經夠慘了,掌門還說要照常送嫁,連喘息的時間都不給她?
這讓她怎麼面對櫟陽少主,怎麼面對她的洞房花燭夜?
「掌……掌門…..小姐現在的情緒實在不宜送嫁,何不緩個幾天?萬一……萬一讓櫟陽那頭知道小姐失貞還強嫁櫟陽,對兩家之間的關係也不大好……」
那好心的嬤嬤還沒說完,突然被鉛陵鉅扼住頸子,而後,斷了氣。
屍身軟軟地癱在了避的身邊。
從昨晚到現在,避的神情一直都很蒼白且麻木,她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腦子一直處於斷片狀態,不知道該作何情緒反應,連哭都哭不出來。
梳頭嬤嬤倒地時,她彷彿突然覺醒了,紅著眼眶,看著梳頭嬤嬤的屍身。
唯一護著她的人,也死了。
將身上的被衾,蓋在她的屍身上。
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鉛陵鉅重新叫來其他的梳頭嬤嬤,大家手忙腳亂地替避洗浴,打扮,最大限度消除她身上被蹂躪過的痕跡。
旭日東昇,東廂苑裡越來越敞亮,裡裡外外為了送嫁熱熱鬧鬧,早已完全看不出昨晚的變局。
只有避心裡清楚,昨晚發生了甚麼事。
鉛陵鉅將她強嫁,絲毫不考慮洞房花燭夜時,若是櫟陽霆聲發現她並非完璧,她又會遭到什麼樣的處境。
走出東廂苑時,她回望了一眼這個囚禁了她十年的地方。
也是小時候和爹娘幸福生活過的地方。
爹,難道您已不在東廂苑,女兒遭遇到的這一切,您都看不見嗎?
紅色蓋頭被垂下,遮斷了她的視線。
避被攙扶著上了花轎,花轎後是綿延半里豐厚的嫁妝,眾人皆道鉛陵鉅厚待姪女,給了這麼多嫁妝,談了門這麼好的親事,前掌門鉛陵鈺泉下有知,也該安然瞑目了。
多麼諷刺!
畢竟靜靜坐在轎子裡,她聽見一名年輕男子的聲音,和鉛陵鉅客套著,並喚他世伯,還承諾會善待她,避心想,這也許就是櫟陽霆聲的聲音了。
她真的能夠得到善待嗎?她不敢想。
喜氣洋洋的鑼鼓喧闐,很快蓋過了人們交談的聲音。
喜轎一路顛頗,晃得避幾乎要吐出來,她這才知道為什麼身邊的人存昨晚開始都不給她吃東西,腹內一陣陣作嘔,卻無物可吐。
中午時分,轎隊終於停下。但新娘還是得待在轎子裡。轎外的送嫁隊伍和侍衛們趁著休息時間喝酒解渴,吃吃乾糧,準備蓄集了力氣再上。
「妳也餓了吧?這些給妳。」
正在斷片中的避,被一陣聲音拉回了思緒。是那陣和鉛陵鉅應酬的男子聲音。
然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進轎簾,手中還拿著一小個燒餅,一小壺水。
這就是她即將拜堂的夫婿?
避眼眶又紅了,她將食物接過。這人看上去,是個溫柔的男人。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她已經被玷汙,櫟陽霆聲再好,也不會喜歡她的。
她拿著燒餅和水,食難下嚥。
轎隊重新啟程,一路平靜,知道兩大世家聯姻,江湖人士都得賣幾分面子,不敢前來打擾。
隊伍進入一段山路。這條山路是捷徑,能將櫟陽到鉛陵原本兩天的行程,縮短為半天。
而且,這段山路兩旁都是槭樹林,在深秋的此際紅葉紛落,美得很。
過午時分,在槭樹林裡,轎隊再度停下。
這才剛剛啟程,怎麼又停下了?
轎子裡的避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聽到深秋山上的瑟瑟風聲。
然後,櫟陽霆聲開了口。
「不知閣下是哪路英雄?特意擋住喜隊的路,莫不是想到櫟陽討杯喜酒吃?」
前方林道上,一抹白色身影,槭樹葉在他身前紛落,白衣紅葉,煞是搶眼。
更搶眼的,是這個人身上的凜凜殺氣。
那白衣人似乎等了一陣子,櫟陽一開口,他抬起頭來,和馬上的櫟陽四目相對,唇角微揚。
「倒不知櫟陽家的喜酒,是否同新娘滋味一般美妙?」
極劍一句話,引得眾人腦子一震,瞠目結舌。
這話什麼意思?言下之意,他嘗過新娘的滋味了?
轎裡的避蒼白了一張臉,渾身顫抖。
是昨夜那惡魔的聲音,她認得。
為什麼出現在這裡?自己到底得罪了他什麼?為什麼不肯放過自己?
第一眼,櫟陽並未認出對方是誰。
對世家子弟,總是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看過極劍的世家子弟都死了,而櫟陽沒見過他。
可他話語裡挑釁的意味,還有那襲纖塵不染的白衣,腰上那柄白得扎眼的月魄劍,櫟陽恍然大悟。
「你是極劍?」
櫟陽當即拔出長劍。
其餘來自櫟陽家的侍衛也持劍警戒。
「你想做什麼?」
「搶婚。我和新娘兩情相悅,情深義重,櫟陽少主何患無妻,為何要奪人所好?」
極劍睜眼著眼,流暢地說著瞎話。
轎裡的避眼淚忍不住掉下來了,那人怎能捏造事實,胡說八道?她根本不認識他,他為什麼要對櫟陽說這些話,讓櫟陽難堪,讓櫟陽誤會?先毀她清白,再毀她聲譽?
櫟陽驚疑不定。可他知道極劍就是個惡棍,他的話不可全信,櫟陽喚了一聲。
「鉛陵小姐。」
他想聽到避的否認。畢竟極劍惡名昭彰,只要她否認,他就信。
但避還沉浸在昨夜的恐懼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雖然他並未見過他的新娘,也沒同她說過話,可他沒有理由不相信他的新娘,卻相信極劍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惡棍。
櫟陽不再問,挺劍從馬背上翻身,朝極劍攻去!
極劍拔出月魄,使出相應的櫟陽劍法,接住櫟陽的攻勢!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