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深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教阿言識字。不過除了教阿言識字,他並不會對阿言多說什麼。
骨子裡,癸深還是把阿言當成靶子,不是和自己平等的人類。
他發現阿言其實很聰明,教了兩天就能開始閱讀句子,癸深便教得更急。
雖然他是希望阿言能早點上手來幫助他,是基於利己的心態,但阿言還是很感激他。
一旦識字,他就能夠閱讀,能閱讀了,書裡所有的智慧都將變成自己的。
在戰亂頻仍的忘土,識字的不是富貴人家,就是貴族。
這樣一來,自己就是個貴族,不再是那個一路流浪,被人瞧不起,在低層打滾的流浪孩子了。
這天癸深在讀自己的秘笈,阿言在抄癸深叫他抄的文章,突然碰的一聲,癸深的門被踹開。
「癸深,總教頭讓你出來練功了!」
兩名和癸深一樣,穿著癸氏白色服制的少爺跑了進來,要把癸深押出去。
「我手傷了,大夫說不能動。」
癸深的傷臂還綁在胸前,他解釋道。
「少偷懶了,上戰場後就算剩下一隻手,難道就不用戰鬥了嗎?總教頭這是為你好,出來!」
說完,兩人一左一右,把癸深架了出去!
阿言站了起來,他聽見那兩名少爺說了總教頭。
他想起前幾天癸深和癸鴻為了他起衝突。癸深雖然打贏了,但他說事情還沒完,因為癸鴻的父親就是朏明苑的總教頭。
難道就是因為這樣,他們不讓癸深安心養傷?
阿言不放心,跟了出去。
阿言跟出去後,癸深已經用僅剩的一隻手,和那兩名少爺打了起來!那癸鴻被癸深打出的傷還沒好,笑嘻嘻地在一旁觀看。
癸深只有一隻手,也沒練成懷冰訣,那兩個圍攻他的少爺年紀甚至比他大,當然是節節敗退。
阿言想重施故計,從地上撿起一根長長的樹枝,想像上次那樣擾敵來幫癸深。
這兩名少爺哪一個的修為都比癸鴻高,有一個甚至使的就是冰劍,阿言光是拿著樹枝靠近他們,都還沒碰到他們身子,就被踹倒在地!
癸深注意到了,他是傷兵,按朏明苑規定,他必須休養到傷勢痊癒,免得落下病根,折損戰力。如果現在他被打死了,和他動手的這兩個同袍會受到很嚴厲的處分。
所以他不會死。
但他已經受傷了,如果阿言也受傷,生活上大小事沒有人料理,也會耽誤阿言的學習進度。
他們兩個人,總得有一個人是完好的。可沒有第三個人能來伺候他們了。
「阿言退下!」
癸深一面應敵,一面喝道。
癸深的話向來不多,這也導致不知不覺中他只要一說話,阿言就會下意識服從,既然癸深放話了,阿言站起來後緩緩退出戰圈,可手裡還是拿著樹枝警戒著。
因為旁觀,阿言將局勢瞧得清楚。他一面學著這些少爺們的招式,一面聽著少爺們的對話。
他來的第一天就發現了,發現其他少爺都很喜歡在言語上羞辱癸深,罵他雜種,而癸深也從不反駁。
他也嘗試問過癸深為什麼,癸深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沒告訴他。
笨蛋都知道癸深不想講,阿言也就不問了。
只是,到底為什麼要這樣罵他?在阿言眼底,癸深長得比其他少爺都好看,氣質也好,品行更好,到底哪裡像雜種了?
他很想替癸深罵回去,但他只是個靶子,擔心替癸深招來麻煩。
今天這件事,不就是因為他得罪了癸鴻才連累癸深嗎?
雖然他們不會殺自己,但癸深知道自己越反抗,就會被打得越慘,所以他並沒有很積極地對抗兩名同袍的攻勢,打了不到一刻鐘,癸深就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癸深的出身雖不名譽,但好歹也是癸氏貴族,人要是死了,就算是總教頭也很難逃過懲處,癸鴻眼看差不多了,對他帶來的兩名少爺道。
「今天就到這裡了,等他好點再說。」
意思是,會繼續來找麻煩。
等三個人走了,阿言馬上丟了樹枝,扶起癸深。
身上又多了一些創口和瘀傷,不過還好人是清醒的,阿言將癸深扶回房間,替他處理傷口。
「他們還會再來嗎?」
阿言問。
「當然。」
癸深看著阿言,眼神輕蔑,彷彿在說你在講啥廢話。
「那本『劍術入門』你趕快看完,然後陪我練劍,有問題可以問我。」
癸深要扶植阿言,他要跟阿言對練,阿言越強,他也就能越強。
一個一下子就被打死的靶子,對他而言一點價值都沒有。
他希望阿言能夠成為很強的靶子。阿言強了,他也會更強。
他必須在最短時間內成為朏明苑的人上人。這樣,就沒人再敢羞辱他,看不起他。
「好。」
除了識字還能學武功,接受文武合一的教育,這是只有貴族才能有的特權,簡直是阿言夢寐以求的生活。他想,就算不睡覺都要把功練好。
因為癸深身上的傷口太多,他根本無法洗澡,阿言就幫他擦澡。
癸深身上舊傷未癒,新傷又添,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阿言看了都覺得疼。
他是靶子,人好好的,癸深是少爺卻滿身是傷。
到底誰才是靶子?
雖然大夫有開藥給癸深吃,但朏明苑的伙食太差,所以癸深的傷好得很慢。
這樣一來,又哪能扛住癸鴻他們一天到晚來找麻煩?
這天伺候癸深睡下後,阿言半夜偷偷翻牆出去。
他觀察了很多天,朏明苑的圍牆雖然很高,但他找到了一棵長得離牆很近的樹。
他可以爬上那棵樹,再跳上圍牆。雖然可能摔慘,不過他人小身體輕,賭一把還是有希望的。
阿言從樹梢上一躍,人就像一塊抹布那樣掛在牆頭。
沒掉下來。
阿言在月光下奔跑,直奔昧谷郊外的忘川支流,無界河。
以前流浪的時候,他曾在無界河裡洗澡,有一次看到一條魚,一旁幾個也在無界河裡玩水的流浪孩子搶破頭。
他們說那是鱸魚,美味又營養,還可以幫助傷口癒合。
阿言記得鱸魚的樣子。
北原是個秋天就會下雪的國度。現在已經快進入秋天,夜涼如冰,阿言把身上衣服脫了,忍著沁骨的寒冷跳進無界河裡。
癸深是被一陣鮮香的味道香醒的。
阿言掛著兩圈黑眼圈,從門外端了一碗熱騰騰的物事進來,放在桌子上。
癸深下了床,好奇地去看那碗是啥。
那是一碗粥,裡頭還有白白的魚肉,加了薑絲。
「這是什麼?」
癸深問。朏明苑的伙食很少煮魚。
「鱸魚粥,對傷口很好,少爺你試試。」
「你哪來的鱸魚?」
「去無界河裡抓的。我抓了兩條,吃完了我再去抓。」
阿言笑道。
癸深很少有機會吃到魚。不過他很喜歡吃魚。北原因為寒冷,河流裡生物不多,連帶著魚也不多,所以朏明苑的菜單裡很少出現魚。
阿言能在無界河裡抓到兩條,他一定找了很久。
癸深也不矯情,很快漱洗完畢,坐下來準備吃鱸魚粥。
「這魚是你抓的,你也一起吃吧。」
癸深吃了兩口,那味道好吃哭了,他抬頭對阿言道。
「不,我身上沒傷,少爺你吃多一點,這樣才好得快。」
那魚不好抓,阿言才捨不得吃,他要全部留給癸深。
「你半夜偷偷翻牆出去?」
癸深邊吃邊問。
「嗯。」
阿言站著看他吃,超滿足的。
「要是被抓到你會被打個半死。」
癸深道。
「打個半死而已嗎?」
我以為會被打死,阿言道。
「而已?」
過去也有靶子想逃跑被抓到的,但靶子必須死在少爺手上,所以被抓到的靶子可能被打瘸了打殘了,卻不會直接殺掉。
癸深覺得這句「而已」很詭異。不然阿言以為什麼?
「我以為會被打死。」
「你以為會被打死,卻還是翻牆出去抓鱸魚?」
癸深心中一動。
阿言笑著說。
「但也有可能不會被抓到。我賭贏了。」
「下次別這樣做。」
他的靶子可不能隨便死。癸深道。
「我想法子帶你出去,別再翻牆了。」
阿言煮的鱸魚粥,癸深吃了兩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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