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偵訊室裡,有兩名年輕員警坐在陳雨恩的對面,一名負責審訊,另一名抱著筆電負責紀錄。
「上個星期三,也就是十月十二號晚上,妳人在哪裡?」
負責審訊的員警道。
陳雨恩看著警察的臉,心想他們會這樣問,大概已經掌握了某部分證據,說謊無益,便據實道。
「N市假期飯店。」
「妳的生活圈子都在T市,突然去N市做什麼?」
「N市是我的故鄉,我有時會回去瞧瞧,這樣犯法嗎?」
陳雨恩不卑不亢,語氣從容。
「自然不犯法。不過,在妳回N市當晚,妳繼父就摔死在山谷裡,而妳回到N市卻不回家看看,這又是為什麼?」
「我跟家人感情並不好,回故鄉看看不回家,這應該也不犯法吧?」
「那妳繼父的死呢?據我們所知,在妳國中時期的輔導紀錄上,妳曾控訴繼父魏永富對妳性侵,雖然後來妳自己翻供,說一切都是你自己說謊,但此後妳和妳的家人,包括妳的繼父,關係一直都不好,連見上一面都不願意,妳是很恨他了?」
「我是恨他。但這並不表示他的死與我有關。」
陳雨恩依然兵來將擋。
「魏永富死了,妳應該很開心吧?」
員警又問。
「雖然他看起來像是失足墜谷而死,但若說他是被加工意外可也說得過去。他的致命傷在頭部,若有人拽著他的頭去撞石頭,這也是可能的。」
雖然這精明的員警,把陳雨恩殺魏永富的手法猜了個正著,但陳雨恩還是道。
「警察先生您想像力很豐富啊。我並不知道魏永富是怎麼死的,就算他是被加工死亡,警察先生也該去尋找犯人,您跟我說這些,我也不會抓犯人啊。」
陳雨恩笑了一下。
員警的臉色當場變得難看。
「我已經講到這份上,妳還不肯承認嗎?上山只有一條路,那條路上安了監視器,妳不知道吧?不然怎麼會大咧咧地開著車上山?」
員警道。
「給她看。」
另一名做紀錄的員警,將筆電翻邊,遞向陳雨恩。
這下,陳雨恩心臟漏跳了一拍。
她從小就在N市生活,小時候那山路並沒有裝監視器,而為了殺魏永富,她也上山場勘過,真的沒看見監視器。
到底哪裡有監視器呢?
「那個監視器就裝在樹上,被樹葉掩映住了,很意外,是嗎?」
陳雨恩便看著魏永富騎著機車從畫面穿越過去,然後,自己的車跟在他身後。
至此,陳雨恩的臉色一片慘白。但她仍然強自鎮定。
「我回N市,在飯店待得氣悶,開車上山走走犯法嗎?你們這樣問我,難不成覺得魏永富的死與我有關?」
陳雨恩死不認帳。除非有監視器拍到她親手殺人,否則她絕不認。
她還要帶著阿彥,去看墾丁的海。
「這就是證據,妳脫不了干係,妳最好老實招來,不然……」
那名對狡獪的陳雨恩有些不滿的員警,才剛說完「不然」,偵訊室裡,突然傳來茲的一聲。
「學…..學長……筆電燒掉了…….」
另名員警聞到一股焦味,忙把筆電翻過來,竟發現筆電硬碟,莫名其妙地燒掉了!
「怎麼會?那監視器檔案呢?」
「在……在硬碟裡面。」
「你沒備份?」
那個學長看上去簡直要拆了學弟。
「沒……再看看N市那裡監視器畫面還有沒有留存吧!」
學弟搞砸了事也很心虛。
學長狠狠瞅了他一眼,當下致電N市警局,要再調畫面出來。
對方回答要再找,員警只好掛上電話。
「沒有證據,可以放我走了嗎?」
陳雨恩冷冷地看著這一切。看到錄影畫面,她的確受到不小驚嚇,但連她自己也不明白,怎麼會發生筆電連檔案都燒了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幸運呢?
「不行,我們會再調監視器畫面。倒是妳,身為嫌疑人,我們要求妳接受測謊。」
「接受測謊,那就是沒有直接證據了?你們目前沒有任何證據,憑什麼不讓我走?」
「沒有不讓妳走,只是得問完話才能走。」
員警使出拖字訣,又問了陳雨恩一堆問題,一面等著N市警局的回應。
後來,員警的手機響起,那個學弟接起電話,喔喔喔是是是地說完,掛掉手機,轉向正在問話的學長。
「N市那邊說,他們剛剛發現,那張記憶卡,也跟著機器……一起燒掉了……」
T市和N市兩邊,畫面檔案同時被燒掉?這事機率有多大?
那員警不甘心,找了資訊警察想法子恢復檔案,又找了半天,到底哪裡還可能有存檔。
陳雨恩也不慌,就在警局裡滑手機,看他們忙得焦頭爛額。
「妳倒是輕鬆。」
那員警心情不好,嘲諷了陳雨恩一下。
「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怎麼不輕鬆?」
陳雨恩抬眼看了他一下,又繼續滑自己的手機。
唯一能證明陳雨恩在魏永富死時到過山上的那段錄影,就這樣蒸發在天地之間。
員警心裡直哆嗦,難道這妖女會妖術?否則相隔200公里的兩地,怎麼可能同時發生燒掉同一份檔案這種詭事?
最後,員警只好以不只一位員警看過那段畫面為理由,有人證,陳雨恩不足以擺脫嫌疑為由,要她接受測謊。
雖然偵辦的員警難纏,但陳雨恩竟然通過測謊,測謊機從頭到尾硬是沒叫一聲。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魏永富明明是她殺的。
員警沒有辦法,只得放了陳雨恩。
阿彥,是你,冥冥之中,是你在保護我,對不對?
陳雨恩回到住處,坐上車子駕駛座,低頭看著她胸前的骨灰鑽石。
阿彥,就像你說的,你一直待在我身邊,對不對?
陳雨恩眼眶一熱。
都結束了。咱們,去墾丁吧!
陳雨恩發動車子,開啟導航,朝T市市郊開去。
離開N市,也離開T市,開了五個小時,陳雨恩進入屏東境內。
湛藍的海,進入陳雨恩的視野,她開始印證當年余風彥說過的,沿途的風景。
「在台26線上,有很多賣菱角的攤販。」
陳雨恩買了一袋菱角,吃了幾個,她沒有吃過菱角,余風彥說過,菱角很好吃,雖然會弄得嘴和手髒兮兮地。
「夾26線兩旁,有漂亮的木棉樹,如果妳是春天去的,就像橘色的隧道。」
可惜現在是秋冬之交,沒能看見余風彥口中的橘色隧道。
「阿彥,咱們春天再來一趟。」
陳雨恩喃喃自語。
到了車城,這裡有個海洋生物博物館。余風彥說他很喜歡這裡,看著那些海洋動物在海裡自由自在地游泳,心情很愉快。
陳雨恩停了車,買了票,進入海生館參觀。她一邊逛,一邊說話,彷彿余風彥就在她身邊。
幸好海生館人多,沒人發現她的奇怪。
余風彥說館裡他最喜歡的,是一種叫做園鰻的魚,它們長得很像蛇,尾端埋在土裡,身體露出來,一根一根的,就像花園裡的花,十分可愛。
陳雨恩買了一只園鰻布偶,對著空氣道。
「阿彥,送給你。我知道你最喜歡娃娃了。」
喃喃自語了會,陳雨恩才又抱著園鰻娃娃,繼續下面的行程。
離開前,陳雨恩抱著園鰻娃娃,以海生館外的鯨魚雕塑為背景,自拍了一張。她的左邊是空的,她會想像,如果阿彥還活著,他可以站在這裡。
她的每張自拍照,都抱著那隻園鰻娃娃,給余風彥留了一個位置。
來到墾丁的前兩天,除了海生館,她也去走了大小尖山,看著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南灣,又去餵鹿,拍了很多鹿的照片,她知道余風彥喜歡可愛的東西。
去紅柴坑坐了玻璃底船,就像在海裡飛翔,海龜和魚兒在海裡悠閒自在地游泳,就像余風彥說的,藍色,是自由的顏色。
她又去了關山看落日。夕照映在海面上,像火在燒。
她和余風彥都出身山城,對她們來說,山是剛強的,拘束的,而海卻是溫柔的,自由的。十三年,200公里,生與死,恩與怨,一路走來,太過漫長。
「今天就先這樣。我們要去住民宿了,阿彥你開心嗎?」
陳雨恩把園鰻娃娃放在副座,笑著看了一眼,發動車子,朝墾丁大街駛去。
今晚,她住宿的地點,就在墾丁大街上。
現在是墾丁的冬天,是落山風的季節,風有點大。不管她去了哪裡,風永遠在她身邊旋繞著。
陳雨恩承認,她就是故意的,挑冬天來到墾丁,她可以想像,化為每一陣落山風的,是那個人的氣息。
她走的每一步,都有風陪伴著她。
晚上,她哪也沒去,坐在民宿陽台上,看向黑漆漆的大灣方向。
是有些冷,但她抱著園鰻娃娃,想像當年余風彥第一眼看見墾丁的海,那帥氣又無邪的笑容。
阿彥,我信守承諾,帶你來了,如果你現在還活著,還能待在我身邊,陪我看大灣,該有多好呢?
陳雨恩喃喃自語著,懷裡抱著園鰻很舒服,為了報仇,她辛苦了很久,累了很久,直到此時,才能真正放鬆。
不知不覺,陳雨恩睡著了,這一覺,她睡得很沉。
「小恩,小恩。」
陳雨恩是被一陣熟悉的聲音擾醒的。
恍惚中,一陣強光照了過來,讓她沒法馬上睜開眼睛。
眨了又眨,原本模糊的視線才慢慢清晰過來,她看見身前站了一個人。
那似乎是……余風彥?
「阿彥?」
陳雨恩不敢相信,輕輕地喚了一聲。
「小恩,是我。」
余風彥還是當年清秀帥氣的樣子,眉宇間也褪去了憂鬱,恢復了他在墾丁照片裡的開朗。
這裡正是墾丁啊!
「阿彥!阿彥…….」
陳雨恩從躺椅跳了起來,投入余風彥的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腰,聞著他身上橘子精油的氣息。
她從沒想過還能再見到余風彥。陳雨恩哭了,在余風彥懷裡抽搐得厲害。這十三年來的堅強武裝,從不表現出來的脆弱和委屈,在這一刻終於釋放!
「對不起,小恩,是我太懦弱,才讓妳受了這麼多苦。」
任陳雨恩在他懷裡發洩,余風彥也紅了眼眶,舉起他的右手,摩娑著陳雨恩的髮,動作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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