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焦的城牆下.傳來一陣呻吟聲.
四兒低下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原來.是牆角的一名乞丐.他缺了一條腿.面目髒污黧黑.已瞧不清楚他的面貌.
四兒想上前安慰他.卻發現遠處有更多面黃肌瘦的傷者.餓殍.無人聞問.婦孺哭泣的聲音.四散的兵器與屍骨無人能收.
”怎麼會這樣呢???這些人怎麼會死.怎麼會受傷呢???”
四兒在幽州城街不斷轉圈.看到的.盡是戰亂後民不聊生的畫面.
”小姐......請妳行行好吧???我的孩子.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請妳施捨一點吧.........”
一名衣衫襤褸.雙眼無神的婦人.懷抱著瘦弱的孩子.拉住四兒衣裙.求取她的施捨.
”........我.......”
四兒有些侷促.離家時她走得匆忙.身上沒帶任何東西
往自己身上瞧瞧.四兒突然想起.今早.霞光給她挽了個小髻.插上簪子.
---總不成將自己的衣衫脫給這對窮苦的母子.大師哥說了.姑娘家不能光著身子.除了自己的丈夫跟前.
四兒取下簪子.遞給母親.
”.........我只有這個........”
將母子連聲感謝拋在腦後.四兒披散了頭髮.繼續在幽州市街遊蕩.
”奇怪.大師哥去哪裡.霞光又去哪裡呢???”
原本.四兒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在世上.她只認得大師哥和霞光兩個人.這兩個人一起不見了.讓她有些害怕.於是.便出門尋找.
她不知道.原來外邊的世界是這麼悲慘.
走著走著.她看見大街上.有一幢很大的建築廢墟.盡是塌毀.燒焦的痕跡.即使如此.她還是能想像.這幢建築在被毀壞之前.是多麼的宏大豪華.
廢墟正面.是兩根大柱子.還有一扇焚毀了一半的紅門掛在上頭.頂端橫匾寫了”河東節度使府”四個大字.只一角懸著.風一吹.便卡茲卡茲地搖晃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這麼大.一定住過很多人.........”
四兒走進節度使府廢墟.內面盡是荒煙蔓草.她喃喃自語.
”.......那些人去了哪裡呢???”
廢墟裡.除了一些饑民侵入.想圖個便宜.拾些材火回家.這節度使府用的.可都是上好的建材哪.
”請問.......”
四兒看見角落裡正拾著柴的老者.趨前詢問.
”這裡的人去哪了呢???”
老者直起腰桿.將四兒從上到下打量一遍.
”這裡是節度使府......前一陣子.安慶緒將軍還在的時候.是挺繁華的.後來史思明以為安祿山復仇為由.帶兵殺入幽州城.幽州.就成了這附德性.唉......戰爭哪......就為了幾個人的野心.......”
老者嘆了口氣.
”姑娘.我瞧妳生得如花似玉.最好快快回家.讓那些兵士撞見了......他們殺慣了人.沒人性的!”
說完.負著滿筐柴薪.離開廢墟.
四兒站在廢墟之中.這裡.剩了她一人.沉靜異常.
老者說的話.什麼安慶緒史思明野心的.她不是很明白.總之.這裡發生過戰亂.很多人都死了.
---事情不能解決麼???幹什麼殺人呢???
四兒四下望望.院落深深.不知道.在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院落裡.發生過什麼樣的故事呢???
---裡頭的人都死了.故事.也隨之結束了吧???
四兒離開節度使府.繼續在街上遊蕩.向人打聽.是否見到獨孤盈或霞光這樣的人.
打探了好久.沒個下落.四兒行動又不便.腿又酸又痛.索性坐在路旁大樹下.看風捲起枯葉.而後墜落.不斷循環.
---一面.想一想自己的事.大家都有過去.都有小時候.為什麼唯獨自己.什麼也記不起來???
---所有的事.都是大師哥和霞光告訴她的.可是.對大師哥與霞光.她一樣感覺陌生.儘管.大師哥說.霞光是她最好的朋友.大師哥自己.是她最愛的人.她們.也已有了婚約.等他處理完事情.她們就要成親了.
---過去.當我工作的時候.妳總為我蒸窩窩頭.替我擦汗.
---我胸前的烙印.原是為妳而受.
---四兒.我們幾經波折.受了太多太多的苦.
---過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還有現在.還有未來.
撫過大師哥胸前.那道觸目驚心的烙痕.四兒相信.她們是真心相愛.不會錯的.
---成親後.我帶妳到突厥去.那裏.有最廣大的天.最寬闊的地.放眼望去.數不盡的牛羊.長風吹拂.令人舒暢.
---大師哥的職業.是突厥鐵匠.鑄鍋子和農具的.
---當他工作的時候.我就負責.餵小牛小羊.
這樣的遠景.大師哥也替她規劃好了.她什麼也不必擔心.只須等待.
”......四兒!妳怎麼出來了???”
一陣熟悉的聲音.喚回四兒思緒.
---是大師哥!
”你不在.霞光也不在.我好無聊.就出來找你們........”
見是獨孤盈.四兒站了起來.笑道.
”霞光回去整理妳的東西........她不是要妳待在家裡麼???”
才離開徐家的獨孤盈下了馬.牽過四兒的手.
”妳又不聽話???外頭在打仗.妳一個女孩在街上遊蕩.出事了怎麼辦???”
”外邊死了好多人..........為什麼要打仗呢???”
四兒與獨孤盈牽手並肩.獨孤盈一手牽著馬.兩人背對夕陽朝回程走去.夕陽將兩人影子.拉成長長兩道.
”......因為.要的太多.......”
獨孤盈緩緩地道.
”人的欲望.從來填不滿.擁有得多.就會要求更多.最後.一切都崩解.什麼都沒了........”
”所以.我們不要太多.大師哥打鐵.四兒養些小牛小羊就好了???”
四兒甜甜一笑.
”是阿......只要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獨孤盈撫了撫四兒柔軟而耀眼的褐髮.
幽州城郊.半里坡上一片深林.有座佳城.靜靜躺在林間.
”札克楚.我來看你........”
獨孤盈來到墳前.碑上陰刻了”札克楚之墓”五個大字.沒有任何職銜.
---不管是衛將軍.還是大燕皇帝.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吧???
獨孤盈想起那天.札克楚帶著金劍.來找他的情景.
---史思明軍隊逼近幽州.燕軍即將大亂.唐室匡復可期.我把身後的一切.全交給你.
---讓楣兒回到皇室.恢復她郡主的身分.她是皇族.相信皇室.不會虧待她.
---至於四兒.我知道.你比我.更能給她幸福.
札克楚帶著獨孤盈.回到節度使府.
史思明軍攻進幽州城那天.火光四燃.哀鴻遍野.節度使府.被史軍滿滿包圍.
大廳裡.札克楚仗劍而立.手下虎賁.死守大廳之外.絕意不讓史軍欺進札克楚.
---為了當皇帝.竟然謀殺自己的義父.安慶緒.今日要討伐你.為大燕皇帝報仇!
史思明一馬當先.與札克楚隔著虎賁叫囂!
---其實.大家都明白.這只是藉口.自從札克楚殺了史思明的烈火馬.並奪去安祿山的信寵.史思明對安慶緒早已積怨深厚!
---大膽逆賊!
札克楚手下虎賁.皆是一等一的高手!當下擺開陣勢.要朝史思明攻去!
”住手!”
札克楚喝住虎賁.穿越人牆.來到史思明面前.
”你不就是想要我的命.繼任大燕皇帝???”
札克楚冷然一笑.
”.......我並不戀棧.......只是.希望你能放過我所有下屬......別再殺人了………”
”你死了.我自然失去討伐對象.”
史思明答應.一面舉起長劍.要朝札克楚削來!
不想札克楚動作更快.一柄金劍.狠狠抹上頸子.血流如注.沿著劍刃.劍鍔.劍柄.他的手.滴落塵土.......
史思明實行諾言.喬裝成侍衛的獨孤盈.順利帶出染了鮮血的金劍.血祭四兒.
”我現在.在徐家.處理繼任家督事宜.等選出繼任家督.我就要.和四兒成親了.......”
獨孤盈隔著墳塚.與札克楚.男人間的對話.
”太子在靈武繼了位.郭子儀和李光弼兩位將軍.借了回紇大軍.節節獲勝.史思明讓他的義子史朝義給殺了.當了大燕皇帝的史朝義節節敗退.預估再兩個月.安史亂事就能平定..........等天下回歸李氏之手.我將護送李楣.毫髮無傷地回到皇室........”
”如果不是你.唐軍不會這麼順利就獲勝.”
”如果不是你.四兒也不會再度醒來........”
”四兒她現在.什麼都不記得.就像個純潔無瑕的嬰兒.我從未.看見她如此快樂..........”
”札克楚.我對你.除了感謝.有更多的心虛.”
”你明白我愛著四兒.將她交給了我......我卻無法.對她說出你的名字........”
”請你原諒我的自私......不能有一絲ㄧ毫的機會.讓她想起你......因為我知道.在她心裡.我永遠.贏不了你........”
再拜後.獨孤盈取出一壺酒.以酒酹地.
”我向你保證.從此.四兒的生命裡.再也不會有傷心.難過.無助的時刻.我會守護著她.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札克楚.你安息吧......我會再來看你.在我離開天朝.回突厥去之前.”
”霞光.這幾箱.都是我的東西阿???”
在四兒住的小別館裡.四兒看著霞光整理出來的八大口檀木箱子.不禁倒抽了口氣!
”妳是有錢人家小姐嘛!東西自然就多了......”
霞光喘呼呼地說.
”我已經非常非常....費力地丟了許多東西囉........”
”到底是什麼東西呢???我瞧瞧........”
四兒掀開每口箱子.衣服.胭脂水粉.珠寶.書籍.真是五花八門.樣樣都有.
”這樣不行呢.大師哥說咱們要搬到突厥去.這麼多東西哪運得走???我得整理整理......再丟些用不著的東西........”
四兒挽起袖子.蹲下了身.
霞光幫她.主僕二人手忙腳亂了半晌!
”咦???這是什麼???這麼紅的衣裳.怎麼穿哪???”
四兒把手伸進其中一口箱子.拉出一件紅紗衣裳.上面用金線.繡著華麗的金鴛鴦.
”這是喜服.成親時穿的.”
霞光回頭看了看.回答.
”......都皺了.霞光.這件衣裳.我穿過麼???”
四兒不經意地問.
霞光一怔.沒回答.手下工作也停了下來.
---霞光想起.那個札克楚悔婚.讓四兒傷心欲絕的一晚.這喜服.還是她.親手為四兒收進箱底的.
”妳怎麼了???”
四兒又問.
”沒.....沒什麼.對了.小姐.這件衣裳.妳和盈公子成親時可以穿.......”
霞光岔開話題.
”是麼???神神秘秘........不想回答的樣子.....不逼妳了........”
四兒嘟起嘴.卻仔細地將喜服疊好.收進箱子裡.
”咦???這又是什麼???”
在喜服的底層.有一件黃褐色的毛皮.看來又髒又舊.還夾著一些黃沙.
四兒愣了一下.將毛皮攤開來.
”霞光.妳不是說.我是千金小姐麼???”
”是阿.”
霞光繼續工作.一面回答.
”千金小姐又不是獵戶........怎麼會有獸皮呢???”
四兒疑惑地問.
想到什麼似地.霞光緊張地回頭.四兒手中的.不正是札克楚送給她的鹿皮???
”那是.......那是.........”
一時間.霞光想不到較好的說詞.
”是什麼???妳別再裝糊塗了.我怎麼會有這張獸皮???”
對於往事.霞光常常呈現隱瞞的神情.這讓四兒有些不快.
---這是衛將軍最貼身.最重要的東西.小姐一點也想不起來麼???
---霞光自己也很矛盾.看上去.小姐明明是以前的小姐.可又不像以前的小姐.
---關於衛將軍的事.她一點也想不起來.相對於過去.她對衛將軍的執著.此時.霞光又會覺得.眼前的小姐.好陌生好陌生.........
”小姐.看著它.......妳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麼???”
霞光蹙眉問道.
四兒依霞光的話.將鹿皮翻來覆去.看了半天.
”想起什麼呀???我應該想起什麼???霞光.妳給我提示.別拐彎了.”
四兒埋怨道.
霞光吞了口口水.輕聲道.
”.......衛將軍.....衛將軍妳知道麼????”
”衛將軍???衛將軍是什麼阿???”
四兒笑道.
”就是......就是札克楚......札克楚......兩兩.......小姐.妳記得嗎???”
霞光惻然.
---札克楚以鮮血.喚回四兒.卻在四兒心裡.落得不曾存在的下場...........
---霞光下意識地想替四兒.喚醒她對札克楚的記憶.
”.......札.....札什麼???札克楚???那是人名麼???兩兩.....是銀子麼???”
四兒很努力地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什麼札克楚.什麼兩兩.對她來說.只是一串不具意義的符號.
”.......小姐......妳........”
霞光欲言又止.只能輕輕嘆氣.
---也許這樣.對小姐來說.才是最幸福的事吧.
”這麼舊的獸皮.要來也沒用.該丟了........”
見霞光說不出個所以然.四兒聳聳肩.順手.將鹿皮.朝窗外一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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