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點！再不快，太陽都要下山了！只會拖拉，真不知養你們幹什麼!」
長安一處豪宅的後院裡，一名身型肥壯的中年人，蓄著落腮鬍，脖子還橫了條拇指粗的黃金頸鍊，粗聲粗氣地指著眼前，步履迆邐蹣跚的工人們大罵!
每位工人，背上都扛著山一般高的各色絲綢，沉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工人們將絲綢裝入木箱裡。一旁還有其餘工人，運來一堆藥草，等著裝箱八分滿後，再將藥草覆上。
這是唐商走私的方法，藥草稅低，用以魚目混珠。
「喂，趙老二，你幹什麼?最近風頭緊，還敢上路?」
一名錦衣高帽，做員外打扮的長鬚老者，自門外走入。看見一箱箱裝備停當的絲綢，不禁蹙眉，拍拍主事的，趙老二的肩。
員外名喚張七，趙老二原是他的手下。早年，張七以此致富，年老後反而怕死，謹慎起見，規規矩矩做起生意來。倒是趙二，從張七那學一身「本領」後，自立門戶，倒也在長安城裡賺得一棟有模有樣的大宅。
「怕什麼?我老早做了萬全準備.......老闆你可別小看我，這趟跑下來，利潤少說兩千兩，到時再給你分紅便是........」
趙老二一箱箱檢視，藥草是否鋪得停當。
這老闆年輕時可也是敢衝敢闖之輩，年紀越大，膽子卻越小，趙二暗笑。
「不是這樣的。你這麼大批貨，過得了朱雀門到玉門關那重重關卡嗎?」
張七叨念著。
「太危險了!」
「老闆，我趙二不是第一次出貨了！那些稅官，只認銀子不認人，更何況，我這藥草策略從未失手過.........」
趙二將藥草壓實鋪平，蓋上木箱蓋，命人鎖上，桀桀乾笑道。
「三百里外都能聞到我車上的藥草氣味，說不是運藥草，誰信呢........」
「不是這個問題。路上關卡都還是小事，問題在樓蘭城........」
張七搖搖手，蹙眉道。
「近來道上盛傳，未經納稅的走私貨，決計過不了樓蘭城。一到樓蘭就被劫，人被送到安西節度使那裡去，情節嚴重的斬立決，庫車縣的牢房都快爆了，你還是別去得好.......小心駛得萬年船哪........」
「這我知道，不就是傳說樓蘭城藍眼珠那群渾小子麼?」
趙二笑笑。
「老闆你看，我精心挑選的這二十個突厥勇士，個個身強體壯，還怕那群烏合之眾麼?」
「你以為其他人就沒勇士護航麼?太輕敵，你會吃虧的!」
張七嘆聲連連。
「老闆.....別擔心，您老人家就回家享清福，然後，等我好消息.....就這樣，大伙，出發吧........」
趙二一聲令下，十來車運貨木箱浩浩蕩蕩出了後院。
「喂......趙二......趙二.......」
張七見阻止不了趙二，正想追上前去，卻心口一緊，猛咳了起來!
十天後，趙二的商隊安抵樓蘭城。
「一點事也沒有。老闆，張員外會不會太杞人憂天啦?」
趙二與手下在客棧裡休息喝酒，手下突厥勇士問道。
「人老了，膽子也變小。你看看，唐軍和樓蘭軍的紀律全是一個樣，太平日子過久了，有錢賺，吃飽穿暖，誰還想辛勤工作，保國衛民?」
「說得是。還是老闆你對，冒小險，賺小錢，冒大險，才能賺大錢。」
突厥勇士敬了趙二一杯，卻見盤底小菜已空，以突厥話么喝道。
「喂!再來盤羊腸!」
「是，來了來了......」
店伴是位黃膚黑眼珠，輪廓深邃，與突厥勇士同文同種的突厥少年。
少年遞上一盤羊腸。
「大爺請享用......」
「小子你也是突厥人呀?突厥哪裡啊?」
他鄉遇故知，分外熟悉，突厥勇士順口問道。
「我的家鄉，在燕然山下，大哥你呢?」
突厥少年和勇士聊將起來。
「咦?我的父母也是。不過我是在長安長大的，從沒去過燕然山，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少年與突厥勇士們聊得投機。
半晌，少年回到廚房。
「他們明早就走，你去通知札克楚老大。」
突厥少年得到想要的資訊，提醒在廚下幫忙升火的大食少年。
「他們今晚住這裡，要不要今晚就動手，這樣，就不用勞煩到老大。」
大食少年提議。
「剛剛打掃房間的都善大哥說，他們的貨都囤積在地字號房，半夜動手，把人綁起來，交給老大發落。」
「不行，你忘了老大交代嗎?不能增加老闆的麻煩!等他們出了樓蘭城，路上再動手。別自作聰明，去找札克楚老大便是!」
突厥少年低聲喝道。
第二天，天未大亮，趙二一行人便騎著駱駝，押著二十口大木箱，出得城門，預備朝更西的蔥嶺隘口行去。
出了城門，必須穿過天山支脈，有一小段山路，約莫兩天行程，那是頗不好走的路段，又狹又陡。
「看，咱們不是出了樓蘭城麼?」
趙二騎在馬上，得意地驅趕著推動貨車的工人。
走了一段平靜山路，朦朧中，前方似乎有道黑影，橫躺在路上。
貨車沉重，路上不能有任何障礙，才能順利前行。
「什麼東西?喂，你們隨我來，將那物事移開!」
趙二發的，是水裡來火裡去的黑心財。人也大膽，么喝幾名突厥勇士，提著大刀，前往障礙處查看。
「老闆，是一截斷木!」
先到的突厥勇士瞧了個清楚，叫道。
「這裡怎麼會有斷木?」
趙二一面哆嗦，策馬前行，至斷木跟前。
那截斷木十分巨大，在乾燥的西域地區很是少見。
「應該是從天山上滾下來的參天古木......」
趙二自言自語，又令道。
「你們想法子，把這截斷木移開，不然車過不去!」
突厥勇士和運貨工人們一陣手忙腳亂。但斷木實在太大，卡在樹叢間，又不能滾，很難搬動。
奮鬥了半個時辰，天也亮了。
「老闆，很難辦，要不燒了它，要不繞道行。」
一名突厥勇士提議。
「燒了它?這裡是西域，天候乾燥，一燒肯定漫天大火，要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這裡有我趙二走私絲綢，過不去，燒了森林算?」
趙二悶著語氣。
「算了，繞過這截鬼木材，另外找路!」
趙二策馬，正要往東走，卻不知何時，從樹的背後，閃出一群少年!
「什麼?」
趙二心頭一凜！傳說中的藍眼珠麼?
掉頭往西，還是一樣的狀況，在場少年，少說有百人那麼多。
「哼，怕什麼?騎馬的開路，衝出去，踩死他們!」
趙二極力讓自己冷靜。一聲令下，騎馬的突厥勇士，也包括他自己，就要從西首突圍而出!
少年們也不慌亂，紛紛拿出亮晃晃的鐮刀，朝馬蹄激射而去!
趙二與勇士，因馬腿傷，紛紛墮地!
「回去!回樓蘭城!」
藍眼珠少年們人多勢眾，連趙二也頭皮發麻，見情勢不妙，準備走回頭路，避入樓蘭城。
來時的路上，又一群少年，簇擁著一匹馬，緩緩踱來。
也同時，斷絕了趙二的回頭路!
馬上，赫然是一名披著鹿皮，藍色眼珠，身形偉岸，相貌俊美的拂菻少年!
少年們，加上斷木，形成四面包抄之局!
「那一定是藍眼珠!拿下他!」
擒賊先擒王!趙二深諳其理。發了狠，令突厥勇士們，拿起大刀，朝人數較少的，札克楚的方向衝去!
「你們讓開!」
札克楚一聲吆喝！兩旁少年全都識趣地讓開，只留札克楚一人，騎在馬上，待在路中央!
面對圍攻，他竟然喝走其他少年，自曝於危險之中，他瘋了嗎?
突厥勇士和趙二見札克楚不尋常的舉動，微微一愣，刀下稍緩。
但見札克楚探手入懷裡，銀光一閃，一陣刃芒從手中飛出，繞過勇士們的大刀!
接著，銀刃又回到札克楚手裡，這樣的動作，重複了三次!
趙二眾人定睛一看，那是一柄短劍，短劍柄上繫了鋼絲，札克楚才能收放自如!
啪啪啪的數聲，二十來柄大刀應聲折斷!
「什.......什麼?」
眾人難以置信！那是柄什麼樣的寶劍?讓精銳的大刀都成了廢鐵!
「老虎沒爪牙，成了病貓，弟兄們，上!」
札克楚手一揚，朗聲令下，所有少年簇擁而上!
一場混戰，都映在札克楚，那雙湛藍的眼底。
措手不及下，趙二與一干突厥勇士，只能就逮!
二十來車絲綢，被推到札克楚身後!
「該死的藍眼珠!殺人搶貨，還以為你是英雄好漢嗎?」
被制伏在地，趙二不住咒罵!
札克楚略懂漢語，也知道和這樣的人說道理沒用，低頭看著趙二，緩聲道。
「給你兩條路選。第一、把你交給安西節度使；第二、交給樓蘭處理，你怎麼選?」
「那......那當然，交給樓蘭處理........」
趙二眼睛一亮。交給安西節度使肯定死路一條，可交給樓蘭守兵，大約上下打點一番就能脫身。
太簡單的選擇。
「是麼?好，我將你交給樓蘭守兵。」
札克楚的笑容若有深意。
這樣的承諾，無疑縱虎歸山，這麼大費周章逮了趙二，卻要饒了他?
一行人，不知道札克楚是傻了，還是另有圖謀?
此時，一支十餘人的樓蘭守兵巡山而來。
「官......官爺......救命啊!這些強盜殺人哪!」
見是樓蘭守兵，趙二以癟腳的樓蘭語放聲大喊!
札克楚笑著，饒具興味地看著趙二，像看著死到臨頭不自知的獵物，兀自耍著猴戲。
「官爺......」
札克楚策馬走近樓蘭守兵，並特意拉長語調。
「把他們........交給你了........」
通常，平民見了官兵必須下馬致敬。札克楚並未做這樣的動作，這是十分不尋常的。然趙二只管呼救，哪管得了這樣多?
樓蘭守兵隊長看了看趙二，又抬頭，看了看馬上的札克楚。
「什麼?誰?我們得在日中之前巡完這山頭，沒時間處理這些雜事。」
隊長一聲吆喝。
「那裡，那裡有野狼，咱們打野狼去，免得傷害過路商人 。」
於是，一支樓蘭軍隊，對這場大陣仗，視若無睹地走了。
「喂......官爺.......隊長大人.......」
趙二和一干突厥勇士扯著喉嚨，卻喚不回那群正要去打狼的「正義之師」。
「樓蘭不接受你們。看來，只好把你們.交給昌王爺了......」
札克楚笑道。
「弟兄們，把第一車絲綢送給剛剛那位辛苦的隊長大人，剩下的大家分一分，回頭做新衣去.......大唐絲綢，可是天下罕匹.......」
一面交代，一面回馬，飛揚俐落的身影，趕下山。
還得回酒樓，跑堂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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