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兒的啜泣聲.伴隨她陷在雪地裡的腳步聲.迤邐而去.
安慶緒不忍看.也不忍聞.對四兒愛恨交迭的情感.令他不知所措.
---他不能追出去.不能攙扶她.不能再看她的眼睛.只要一見.他的不忍就會潰堤.他的感情就會傾巢而出.不可扼抑.
---上次目睹她殺害親兄弟.可以不管.這次她逼害李楣.可以漠視.但下次呢???誰知道下次四兒.又會生出什麼事來???
---在他的價值觀裡.這些事.沒有一件可以被原諒!
---四兒走後.安慶緒一句話也沒說.癱坐在地.將臉埋入雙手間!
李楣看著安慶緒與四兒的互動.蹙緊秀眉.不發一語.
在許久的沉悶後.李楣打破靜默.
”......如果你捨不得.為什麼不去追她???”
語氣幽然.
”這不是第一次......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安慶緒在牆上.狠狠揍了一拳.發洩他的恨怒!
”.......你會這麼生氣.表示.你還是很在乎她.不是麼???.......”
李楣以退為進.試探地道.
”.....你去找她.別顧忌我.........”
---她知道.安慶緒嫉惡如仇的性格.和徐四兒動不動舞劍耍刀的習氣.根本格格不入.
”......我不會去找她.”
安慶緒深吸了口氣.緩下方才激動的情緒.
”我沒想到她竟然會到這裡來威脅妳.早知道.我不該給她承諾........”
”你愛她???”
李楣悶著氣.問.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常搞得我快瘋了.快樂得瘋了.氣得快瘋了......”
”....你想和她成親???”
李楣又問.
”在潼關的時候.我是真的想........”
安慶緒顫著聲音.當他在突厥軍營裡看見四兒.他的心裡.再也容不下別的女人.
---也許.不在突厥軍營.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樓蘭城時.在與兩兩相遇時.他的心裡.早就寫滿了她的名字!
”.....徐姑娘說.一旦你們成了親.她絕不讓你再見我.......這樣.你也能接受???”
雖然盡力壓抑.但李楣的聲音.仍氣到發顫!
”什麼???她這麼說???”
安慶緒抬起頭來.一臉慘然.
”.....你不須意外.所有女人.為了保有她的愛情.都會這樣做.......如果成親的是我們.我也不會讓你.再見徐姑娘.........”
李楣重重吐了口氣.別過臉去.
”.......你還是堅持.與她成親???........”
李楣的話並非虛假.依照四兒的個性.確有可能這般要求.安慶緒沒有反駁.
---感情的路上就是這樣.魚與熊掌.沒得兼得.尤其那魚.是大鯊魚.那熊掌.還連在熊的身上.
---何況.成親是一輩子的事.如果四兒無法改變她草菅人命的性格.兩人該如何相處下去???
---他突然想起薩達姆.薩達姆喜歡的.是雪絲納.他感到羨慕.
---如果事情.都能像在樓蘭城時那樣單純.該有多好???
”札克楚.我不想待在這裡.”
見安慶緒不說話.李楣沒有逼他給答案.
---此時.若給他壓力.反而會將他推向徐四.她得步步為營.
”為什麼???妳擔心四兒???........不會的.她連我接近安祿山的目的.都不曾洩漏.........”
這點.他倒是相信四兒.四兒雖然心狠.卻不是個使陰招的卑劣小人.
”她對你懷有情分.可是我呢???.......她將匕首.架上我的頸子……..你忘了麼???”
李楣氣得臉色慘白.在安慶緒眼裡.卻覺得她是被四兒以刀威脅.而餘悸猶存.
“我知道了.是我考慮欠周…….月白………”
安慶緒起身.吩咐侍兒月白.
“…….妳收拾收拾.準備離開這裡.這幾天.我會覓個合適的處所……楣兒.這樣.妳安心了麼???”
“………你會……..告訴徐姑娘麼???”
李楣問.
安慶緒看著李楣擔心的模樣.若有所思.
“替妳尋完居所.就得回防幽州城……….我不想再見她…….還怎麼告訴她???………..”
“…….妳放心.我不會讓她…….再來傷害妳……..”
幽州城的臘月天.天寒地凍.
徐家有個地方.比外頭任何一處都要寒冷.
四兒身著厚重的羊毛襖.進入徐家冰窖.
冰窖.是牽繫著徐家千年家運的支柱.
---這裡.供奉徐家四位劍神.徐夫人.徐經.徐賁.以及五百多年前的徐天磐.
四兒跪在他們的牌位前.已經一個時辰.
---這一千多年來.徐家換了三四十名家督.可能進入冰窖.保存金身.成為劍神的.只有四人.
---就算是父親徐鉞.也不能.
“我戡不破世間的富貴榮華.肉身侷限.所以.沒有資格進入冰窖.成為劍神.”
四兒回想起.十歲那年.就在這裡.父親對她所說的話.
“徐家歷任家督都知道.如何鑄出斬妖除魔的金劍.可是.能克服俗世侷限.而鑄出神劍來的.只有這四位……….”
父親將眼神.投向四位劍神跟前的金屬牌位.
“四位劍神肉身已死,但精神不滅.每一代家督出生時.四個牌位.就會同時瀝出青光………….這青光.是由於家督人選.過人的念力.與祖先精神激盪而產生………所以.誰當家督.不是誰說了算………”
“四兒.妳出生時.幽州下著霜.一片肅殺.秋為金.其氣屬兵………那天.我回到冰窖.看見的.是滿窖的青色光芒.”
“這表示.妳有鑄出金劍的天份.就像我…….然而.肉身與執念.令我戡不破.做不到………………”
“已經五百年了.五百年.徐家不曾再有人.鑄出金劍………妳做得到麼???再鑄出一柄金劍.成為徐家第五位劍神………..”
“父親.我該怎麼做呢???”
十歲的四兒似懂非懂.問道.
“解放肉身.精神才能永遠.四兒……..”
徐鉞眼神突綻光彩.彷彿遠方.有他嚮往不已的物事.正牽引著他.
“妳得先想.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如果妳要的.因為世俗罫礙的阻撓.而無法達成.妳就得再想想……..”
“放棄妳真正想要的東西後.妳還剩下什麼???”
四兒不懂.但她記下了.
現下.她陷入迷惘.她想要的.她得不到.
---應該選擇放棄麼???
---放棄以後.我還剩下什麼???
---徐家的權勢.財富.還有.行尸走肉的軀殼.
---剩下的這些.只是她生命裡的糟粕.她不想要.
“如果剩下的東西.妳不想要…………..那麼.妳得回頭.克服世俗罫礙.達成目的.要妳所要的.不管用任何方法………”
“父親我做不到.我安於自己不想要的東西.所以.我無法鑄出金劍.”
後來.父親病死了.將她不想要的.徐家聲名與財富.留給了她.
“………我想要我要的……不管用任何方法……….”
許久.四兒抬起頭來.褐色的深眸靜定.凝望四位劍神.
“……當年……..你們也是以這樣的心情.鑄出金劍麼………..”
霞光候在冰窖之外.
冰窖.她曾隨四兒.去過一次.只是一次.她再也不想進去.幽州的冬季已經冷得見鬼.她不懂.小姐怎麼能在比外頭更冷的冰窖裡.待上一個時辰???
“小姐……..”
看見四兒出來.霞光當下送上.一抹溫暖的笑意.
“小姐妳看.妳的臉都和雪一樣白了………”
“冰窖裡的.是來自長白山巔的萬年寒冰.寒意自非等閒.”
四兒吐了口白煙.
“霞光.我要妳查的事.怎麼樣了???”
“…….那名舞妓.搬離半里坡.屋子裡沒有人.已經荒廢了.”
霞光一面回答.一面早在四兒房間裡燃起火盆.引四兒回來烤火.
“他果然.還是不相信我…….”
四兒一陣苦笑.那早是預料中事.
“小姐.什麼衛將軍.什麼舞妓.咱們別理他們了…..我們去……去找盈公子回來好不好???”
霞光蹙起眉頭.沒了獨孤盈.徐家連冬天都顯得特別寒冷.
四兒回頭看著霞光.
霞光給四兒看得低下頭去.
---今天.小姐的眼神.讓她沒來由地害怕.
---那眼神背後藏些什麼.照例.小姐是不會說的.
---如果剩下的東西.妳不想要.那麼.就要妳要的.
“霞光…….繼續去查.一定要查出來.那名舞妓.人到了哪裡!”
通牒下達.四兒的語氣.就像冰窖裡的萬年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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