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令人窒息的大廳.有一陣絞痛從腦子裡竄了出來.霎時.安慶緒覺得.什麼也不想管了!
---有什麼意義呢???好人陵夷.壞人得意.他所相信的.根本不值得相信.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世界???
走回房間.絲毫不讓自己.有靜下來的時刻.褪去染了血腥的上衣.
---徐大的血.原本與他毫無相干.
---卻因為徐四.讓他厭惡到了極點.今生今世.除了安祿山.他從未.從未這樣厭憎一個人!
---從小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沒有兄弟姐妹.他格外珍惜與大食父親.還有薩達姆他們之間宛若兄弟的情誼.
---他只恨沒有自己的兄弟.如果有.那是他不可企及的渴望.相親相愛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殺死自己的親兄弟???
---她有兄弟.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她卻殺了他.為了家督的名位!
---不能理解.安慶緒完全不能理解!
---徐四根本.根本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
---心地善良.見義勇為.即使危險.即使行動不便.也願意獨闖賊窩.救出被困的回紇少女!
---月泉裡.像仙女一樣.美得無瑕.
---那是兩兩.徐四不是兩兩.她們.她們只是長得像而已!
不能再想.再想下去.安慶緒的頭就要爆炸了!他裸著上身.走向庭院.對著練功用的木樁.不住地揮棍攻擊!
---任汗水沿著肌肉線條向下淌流.他無暇擦拭!
---不管是安祿山.不管是徐四.全都去死吧........
隨著敲擊的動作.體內熱氣不斷向外發散.
---希望一肚子悶氣也能隨之發散.
---只是.身子越來越熱.心跳.也越來越快........
”衛將軍.用晚膳的時間到了.安大人在等您.”
削砍木樁的嘈雜聲中.安祿山心腹李豬兒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我練得正起勁.......等我把木樁打斷再說吧!”
安慶緒蠻不在乎.安祿山又怎樣???為何就得去應付他???我是來殺他的!
---安慶緒越想越窩囊.手下更不稍停!
李豬兒離開了.
熱氣蒸得安慶緒通體難受.他丟下木棍.走向井邊.提了幾桶清冽的井水.不斷從頭澆下!
---這個動作.讓安慶緒稍稍冷靜些.
---王爺.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安祿山就在眼前.我卻殺不了他???
---連郡主也沒能找到.卻讓一個和安祿山狼狽為奸.惡毒心腸的蛇蠍女人.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就著月光.井水映著安慶緒倒影.砰的一聲.水盆下落.將他的影子砸個粉碎!
等到井水恢復平靜.安慶緒發現.井面上重新映著的.是倆個倒影!
”妳來幹什麼!”
不知何時.安慶緒最不想見的人.居然來到他身邊!
---安慶緒大手一揮.行動不便的徐四踉蹌了幾步.差點跌倒!
---下意識地想去扶她.可後來.安慶緒硬是把手.縮了回來.轉過頭.不去瞧她!
徐四看了看他的手.心頭一熱.
---他.原是想扶我的.
徐四褪去了劍師的窄衣窄袖.換上當時女子最時興的大袖衫.一身嫩黃.
---褪去英氣.像中夜盛開的夜曇.
---很美.但安慶緒.已經無法相信.這副美麗的外表下包裹著的.醜惡靈魂!
---他想起偎郎大會後.再遇見她.是在屍橫遍野的隘口之外!
---是阿.美得像朵花.從血液和腐屍裡開出來的毒花!
”我來找你.我希望.你能聽我說.”
那聲音.和兩兩一模一樣.他如何再能欺騙自己.說她不是兩兩???
”有什麼好說的???徐四當家.妳應該回去鑄劍.安大人急著要.”
安慶緒強抑心中激憤.語氣冷淡.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札克楚......我沒想到.....沒想到你會出現在節度使府裡!”
徐四握住安慶緒的腕.
”如果我知道.我不會在你面前.殺死徐大........”
”妳還是要殺徐大!只不過不在我面前.我真沒想到.....沒想到你是這麼惡毒的女人!”
安慶緒狠甩徐四的手.
”他是妳哥哥.妳的親哥哥!就算利益衝突.妳有必要殺他麼???有人想要有兄弟都不可得.....妳卻殺了......殺了妳哥哥.我從沒見過這麼惡毒的人.連親人都要殺!”
”不是的.如果我不殺他.他也會殺我!......札克楚.我和徐大.不是一母所生.”
”我娘是回紇人.徐大從小看不起我.百般欺負我.......就算是這樣.我原本不想殺他.....可是.你記得麼???我一直.在西域流浪........”
徐四紅了眼眶.
”徐大想殺我.他知道父親器重我.會威脅他的家督之位.我不想和他衝突.所以到西域去.找我的外公.還有舅舅........”
”那天.徐大的手下到外公家去.我正巧不在.他們逼問外公和舅舅.關於我的下落.外公和舅舅不肯說.他們便滅了外公家.......連舅舅剛出生.未滿三個月的襁褓孩子都不放過.......從此.我只能在大戈壁流浪........”
”.......我原本想放手......是他逼我.......札克楚......如果.....不替他們報仇......我還是人麼???”
徐四噙著淚.她多麼希望.安慶緒能相信她.站在她的立場.為她想想.
---她雖好強.仍只是一介女流.所承擔的一切對她而言.是何其沉重!
安慶緒沒有回答.湛藍色的眼珠凝視著她.
---眼底有著什麼情緒.徐四不懂.及今.她只是待宰的俎上肉.動不動刀.仰賴安慶緒的慈悲.
”妳可以囚禁他......可以放逐他......可以感化他.....他是妳的親哥哥.妳用暴力的手段殺了他......和濫殺無辜的他有什麼不一樣!”
安慶緒不再對她.展現他的仁慈.
”不要再為自己的行為找藉口!妳殺死自己的親哥哥.和安祿山狼狽為奸.妳明知道安祿山要了妳的劍.就只能興起戰爭.造成更多人的死亡.妳還為他鑄劍!”
激憤的語氣.判了徐四死刑!
”我知道你恨安祿山.可是.我有什麼辦法???我是個劍師!”
徐四放下初任家督所有繁重的事務.排除萬難來見安慶緒.就是希望對他解釋清楚.
---因為.她在乎.即使她的背景與眾不同.仍希望安慶緒了解她!
”劍師只能負責鑄劍.我們沒法過問劍的主人.拿劍來做什麼!”
”從小父親就告訴我.身為劍師.不能讓一己的惻隱影響鑄劍.劍.原本就是殺人的器具!你要我慈悲.我還鑄什麼劍!”
”安世伯付錢.徐家鑄劍.關係僅此而已.我是徐家家督.必須為家眾著想.讓他們過得更好.這是我的責任.我不是神.沒法阻止安世伯拿劍來做他想做的事........”
”藉口.都是藉口!”
徐四的話.在安慶緒耳裡聽來.根本似是而非.他冷冷地盯著徐四.語氣咄咄逼進.讓徐四退無可退!
”你們徐家不給他劍.他就無法勢如破竹.殺死這麼多人.包括.包括王爺和手下的兩萬大軍.........”
”劍師.劍師就可以沒有良心???........那些因妳的劍屍橫遍野的人.妳看了沒有一點感覺???”
”難怪.難怪你會出現在王爺軍隊覆沒的隘口前.我還以為妳是沒東西吃.不得已只能偷東西......原來.妳是去驗收成果.是麼???......我竟說妳是偷兒.簡直就是辱沒了偷兒!”
安慶緒的指責.極盡侮辱之能事!
”.....札克楚.我拜託你.......我拜託你不要這樣........”
安慶緒的話像冰箭.扎得她心又凍又痛!
”你不是喜歡我麼???你還背我去看夕陽.我好喜歡你背我去看夕陽.那時我才知道.原來夕陽這麼美.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的嶺雪劍..........”
”不要再提了!我想起.........曾經背過妳.曾經.....曾經.......吻過妳.......就不能原諒我自己.........”
安慶緒喝住徐四.要她別再說!
”......你.......你在說氣話......我知道.你還生我的氣.......”
不管安慶緒怎麼打擊她.徐四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她輕輕地再度挨近安慶緒.
---他只是太過正直.只是不了解劍師的生活.等他了解.就不會再氣我.......
”你說過要帶我走.你是喜歡我的........”
”...別妄想了......我不可能喜歡妳這種女人!”
安慶緒只是極盡能事地羞辱她.彷彿這麼做.他心裡的恨才能達到平衡!
”.....帶妳走......幸虧當初在月泉.我沒有答應帶妳走......今天才能見識到妳的真面目.否則.要被妳一輩子蒙在鼓裡!”
”我這種女人???我是什麼女人???這一切.你以為我願意麼???........”
徐四知道今日來見.氣頭上的安慶緒肯定話無好話.她以為她能承受一切責難.但.她並不如想像堅強.禁不住滑落熱淚.
”我也不願意手染鮮血......我希望你帶我走.去哪裡都可以.......再別回天朝...記得麼....”
”可是.你拒絕了我......從那刻起.我便注定了.要面對這樣的命運.......”
”......是我拒絕妳.造成今天的妳???徐四當家.我安慶緒何德何能.承擔得起???”
在安慶緒耳裡.徐四一直一直地.替自己的行為找藉口.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徐四臉上淚痕欄杆.卻再也激不起安慶緒的愛憐!
”現在也可以......札克楚.你帶我走.不要報仇.我也不當家督.我跟你去.去哪都行........”
徐四腸思枯竭.搜索著所有詞句.只要能再度喚醒安慶緒的熱情.
”.....不要報仇???妳怕我報仇......讓妳失了個大金主???”
安慶緒冷笑.
”我不像妳那樣冷血.親兄弟死了沒點感覺.......為了王爺.這個仇非報不可.......妳想我帶妳走.好啊......幫我報仇.......我就帶妳走......”
”什......什麼???”
徐四不明白.她能怎麼幫安慶緒報仇.她恨不得安慶緒放棄報仇.那太過危險.
”替我鑄漢章金劍.我就帶妳走.”
安慶緒的臉.在月光下陰翳著冷酷的光閃.
安慶緒的話.似乎對徐四.造成很深的震撼.她一臉錯愕.難以置信地仰望安慶緒的臉.半晌.
”怎麼???別說妳不會.妳是徐家家督.妳不會.還有誰會???”
其實.安慶緒也知道徐四會給他什麼答案.於是.他一臉輕蔑.
---徐四怎麼可能放棄這麼個大金主???
徐四深吸了口氣.深井般的褐眸.隱泛絕望的光閃.
”.........不可能.”
安慶緒知道.徐四八成會拒絕.卻沒料到.拒絕得如此絕然.彷彿要他別再妄想.
”我也知道不可能.妳是徐家家督.怎麼可能失去安祿山這個金主???”
安慶緒冷笑.現在.他明白了.徐四.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冷酷.無情.狠毒.唯利是圖.
”........我可以向安世伯告密.你接近他的原因.”
絕望的徐四.再度挺起她的背脊.
”妳做得出來.我相信.”
”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
”我原本還抱著希望.........是妳讓我徹底地相信.徹底地死心.......”
安慶緒拾起地上打樁用的木棍.轉身離開.將徐四留在當地.徹骨的寒風裡.
”.......以後.沒必要的話.別再私下見面了........”
離去時.不知是無心.或是刻意.安慶緒突然將手肘.狠撞在木樁上.
---木樁應聲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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