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已經很久沒有聽到蟬叫聲。前一年是個沒有蟬叫的一年,我去了舊金山,將一整個夏季的標準曲目留在台北。但今年,夏天快過了一半,卻仍未有囂張的蟬鳴印在我的腦海。出了什麼問題,也許是台北污染太嚴重,除非你刻意跑到山上,否則市區是沒有蟬的吧?
生命中有一些關於蟬的印象。
小時後,是城市土包子。在某次出遊時的某個樹林間,陽光穿越枝葉灑落,有一群大孩子執著高高長長的竹竿,再枝葉間不知玩著什麼遊戲。長輩解釋之下才知那是要拿來粘蟬的工具。
其實對一個在台北長大的小孩而言,蟬始終是居住空間裡的背景,一種藏鏡人般的生物,專門在夏天發出一種不算擾人的音響。雖然從來未有過正面的接觸,但始終能確定牠們的存在。很神奇地,我們能深信把夏天搞熱的是天體運行的自然結果,而把夏天搞的熱鬧的則是一群隱藏著的物種。
蟬的隱身技巧十分高明,從土裡的幼蟲到樹上的成蟬,非明眼人不能精確地找出牠的位置。蟬並不能吃,應該也不好吃,賣蟬者補蟬的目的,無非在於蟬的善鳴。善鳴者,總是遭此下場。畫眉、蟈蟈、都有與蟬一樣的宿命,由於自身的鳴叫聲,成為中國人的理想玩物。
也因賣蟬者,讓我在大學的某個夏日與蟬有第一次的接觸。是母親買回來放生的,一整包,也忘了到底有幾隻,不少翅已破裂,大概再也沒飛的能力。一隻隻放到對街的榕樹幹上後,也不知牠們尚能茍存多久。無翅的蟬,剩存的性命是牠們自己的嘛?
之後,就很少有聽到蟬鳴的印象了。
某日,原本要騎車出門,天竟開始滴雨。為了避免被午後雷陣雨波及,便決定將車騎回,改搭大眾運輸。停車時,看到停車位旁一隻仰躺的蟬屍,一隻死蟬。原不想理牠,卻突然看到其仰著的腳不斷晃動。翻不過身的蟬,在龐然大物臨前時,唯一能做的,也僅能卑微地擺動僅有的六隻腳,企求在這卑微的努力之下,天可憐見,逃過一劫。原本差點輾死、或踩死、或漠視牠的我在看到牠的奮力動作之後,似乎不得不作些什麼,便將這仰躺的蟬帶到鄰近的一棵樹上。是一隻外表健康漂亮的蟬,透明的翅十分完整,不知為何會六腳朝天地躺在地上。
就這樣在一個蟬的印象越來越淡的夏午,又遇見一隻蟬。在幾乎將牠帶入死亡的數分鐘後,把牠帶回樹上。就在這麼一瞬間的生死劫中,我發現了人與蟬的共通處,一樣地糊裡糊塗地出生,糊裡糊塗地該鳴則鳴,糊裡糊塗地死裡逃生,最後糊裡糊塗地死亡。一切都在命運的掌控之下,唯一能做的,無非是伊底帕斯王的自殘與自我放逐罷了。
或許那隻仰天的蟬,就是想逃離糊裡糊塗受命運支配的英雄。只不過在極度驚懼之下,不得不被動地由身體所驅使地選擇了重回命運之鍊的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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