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大附中校門口的正對面,一條馬路之隔,我沒有花太多時間考慮。
來都來了,不進去看一看,要我怎麼甘心。
就算一切如阿碇所說的只是個騙局,那我也認了。
我能確信的是,這四年的時間,的確有一個喜歡我的人一直在陪我,不論是上網聊天,或是電話談心,他就一直在那裡。
一踏出這一步,很可能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不論他是不是叫小羽,不管他是否真的是山大附中的學生,更不管他是男是女,曾經有這樣一個人陪我這麼長的一段時間,真的值得了。
在霹靂布袋戲《創世狂人》的劇情裡,有一幕一直讓我很難忘懷。當時莫召奴初出武林,刀劍雙盟的人受到流言煽動,群集心築情巢之外鼓躁喧鬧,要莫召奴交出武造論交託的「王者之路」秘笈。
情巢內,莫召奴絕美的容顏上,首見憂愁的神情。
「群情激憤,不出去解釋,眾怒難息矣,但是…」他有不能行的顧慮啊。
無不愛見他遲疑,決定自己出去幫莫召奴面對群眾,但被莫召奴攔了下來。
莫召奴告訴無不愛,這件事情他自會解決,叫無不愛留在裡面。
「唉,踏出心築情巢,就萬劫不復了!」
莫召奴重重地嘆息一聲,然後驀地轉身,額前的兩絡頭髮迎風飄揚,毅然決然的踏出了心築情巢的大門。
就在他踏出大門口的那一刻,狂風驟起,落葉紛飛,心築情巢的牌樓之上,竟流下點點鮮血,頓時染紅了大半片牌樓。
終於,我抬起腳步,和阿碇一起過了馬路,進了校門口。
和台灣所有的學校一樣,門口的守衛室裡有人投來好奇的眼光。我想很少穿得這麼正式的人,背上揹著背包來訪吧。
守衛先生是一位看來六十幾歲的白髮老伯伯,頭髮半禿,面容算得上是和善,和當地其他人一樣操著一口極重的山東腔。
老先生問道:『請問有什麼事嗎?』
守衛室裡有其他幾個同年齡的歐吉桑,似乎也對我這位裝扮奇特的外來客相當好奇,紛紛停下動作,看著我們之間的互動。
要說謊話真的很不容易,不過為了小羽,也為了我自己,我努力壓抑自己不安的情緒。
「你好,我是台灣來的老師,今天剛在山東大學演講完,剛好我有一位遠房親戚在你們學校就讀。我目前連絡不上那個孩子,不知道是否有辦法請你們學校幫我查一下他的資料,看是不是能找到他。」我實在不適合說謊,我想我的表情也僵得很難看。
『是哪一班的學生呢?』老先生再問道。
我一臉尷尬的說道:「這…我真的不是很清楚,因為他手機被停話,所以連絡不到人。我只知道他今年四月前仍在貴校就讀高三,之後他家裡出了一點事,我不清楚後來是不是有轉學,因為我很擔心他的近況,所以我想來學校找找看,不知道您是否知道有沒有人可以協助我?」
老師先雖然面露疑惑,但可能看在我這人長得實在太「善良」了,看來就不像會騙人的人,所以他說道:『平時應該還有辦法找得到,我們學校的學生都有資料可以查…』
聽到這裡,我的眼睛整個睜大了起來,精神也為之一振:「真的嗎?」
『可是,你來的時間很不巧,昨天下午剛好這個時間,我們全校的老師和教職人員全部一起搭遊覽車去陝西員工旅遊了,大約要一個星期才會回來,所以目前應該是找不到人可以幫你的忙。只能說你運氣不好,只差了一天,若昨天你來,就肯定能找得到。』
驀的我眼前一黑,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只差一天!!
頓時有種手足無措,欲哭無淚的感覺,迅速漫延至我的全身。
我不該決定走進來的,不該抱持找得到的希望的,希望愈大,失望也愈大。
阿碇見我整個人失了神,馬上頂替我的位置,問道:『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嗎?我是香港人,這位老師受邀從台灣到你們這裡來演講,也是專程來找這個孩子,你們就請幫幫忙想想辦法,拜託你們呀!』
我整個人彷彿靈魂離體一般,就怔怔的看著阿碇不斷努力,想盡辦法要幫我的忙。
(不要說了,我們走了吧!)
我很想這麼跟他說,卻始終沒有勇氣開口,又很不爭氣的看著他繼續幫我向守衛先生求情。
寫到這裡,真的覺得我實在是個沒什麼魄力和抗壓性的男人!
也真的很對不起阿碇,我是個俗辣!
我像個旁觀者一樣在旁邊聽著他們討論的全部過程,有一位歐吉桑提議要找公安幫忙,只是我們根本不確定小羽最後有沒有轉學,而大陸的學生戶籍一向跟著學校走,若他真的轉學回威海,濟南的公安也愛莫能助。
好不容易守衛先生想到了最後一帖白虎湯:『您既然是山東大學邀請來的貴賓,而我們學校又是山東大學的直屬單位,山東大學校長是我們校長的直屬長官,或許您可以找山東大學校長幫忙,只要他一通電話,我們校長應該會想辦法找人到學校幫您調資料。』
果然,和台灣一樣,「沒有關係就要找關係,找得到關係就沒有關係」,到處都講關係。
一臉哀傷的我,此時彷彿看到一線曙光,勉力振奮精神開口問道:「那…管理學院院長可以嗎?」
老先生回答道:『院長應該也沒問題,若他打電話應該是可以的。』
想到最終還是要麻煩院長,我的心實在有著極度的不安。
事情愈鬧愈大,若是請院長出馬,山大附中校長肯定會把小羽給找到,但找到了之後怎麼辦?
遠房親戚?這個大謊要怎麼圓呀?
到時候萬一真的逼不得已真相大白,對小羽的傷害我真的無法想像。
大陸的高中男生和台灣的大學男老師遠距離的禁忌之戀,這樣的消息不用說在大陸,就算在台灣民風如此開放自由都很難接受了。
我的行為,可能會誤了小羽一輩子。
(到此為止吧!)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我沒有考慮很久,就跟守衛先生說道:「好的,那我回學校找院長幫忙,謝謝你們的熱心相助!」
走出山大附中校門口,我竟有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
阿碇問我道:『你不是要打電話嗎?』
「不用了,我放棄了!」我冷冷的說道。
腳步沒有停,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去。
《刀戟戡魔錄》裡,中原與魔界大戰後,雙方損兵折將,葉小釵抱著戰死的天險刀藏的屍體,與羽人兩人回到主戰場。
無視眼前戰紛紛,膠著的視線,只見壯志未酬的英雄,只是血紅染身的朋友。
慕少艾悲呼:「天險刀藏…啊!」隨即拖著重傷的軀體,衝上前去,自葉小釵手中接過天險刀藏的身體。
慕少艾替天險刀藏闔上了雙眼,忍不住流下了英雄淚。
旁白曰:『即使局勢危亂,莫少艾必須悠閒不亂,即使各方壓力,慕少艾必須不改樂觀,如今,淒涼的悲鳴迴響四方,又一次,面對死亡的陰影襲來,他,再也無法強撐歡顏。』他抱起了天險刀藏的屍體,緩緩的走離戰場。
『縛刃藏刀顏未歡,落拓江湖載酒寒,忘迷紅塵征衣遠,臥醉沙場客不還。眼前不見東風起,壯懷日暮黃沙裡,盛名徒來無憑依,空與他人吟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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