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內裡中,離寢殿稍遠的西屋是中宮的住處。 因為與大內裡的飛香捨朝向相同,西邊的日照很強。
位於一條的今內裡和大內裡相比要小很多,所以僕傭的數量也相對要少 。 自從受到妖異襲擊之後,有相當多的武官和官員留守在了今內裡。
攜帶武器的官員時不時地在庭院內巡視,寢殿周閣和西屋邊也配備了大量護衛。
在這個被稱為最容易遇到妖魔的黃昏時刻,眾人都繃緊了神經以防不測 。
陰陽寮也派了人員駐守於此,可以說今內裡已經是防備得滴水不漏。
以成親和昌親的身份本是不能靠近天皇寢殿的,但由於特殊事態,他們
也被允許守在寢段門外。
兩人為了不妨礙侍女來回走動而站到角落裡,見到巡視的武官他們開口問道。
「有沒有什麼異常?」 「現在還算平安無事……妖異真的還會再出現嗎?」 神情緊張的武官相當年輕,大概還不到二十歲。
因為緊張,他的臉色有 些泛白。
「真希望它別現在就出來,不過這也要看妖異的心情了。」 成親的談笑使得武官頓時臉色大變。
昌親見狀,開口安慰道。 「博士,你也不必說這種話嚇唬他啊。沒事的,有這位歷博士在不用擔心。」
「你啊……」 成親垂下眼揮了揮手,昌親苦笑了起來。
「你應該有這種氣魄吧。看你平時不說,我只是代你說而已。」
「那還真是謝謝你了。」 鬆了一口氣的武官向二人行了禮後繼續巡視起來 「……我承認你有氣魄,不過妖異真的出來的時候,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呢。」
頭頂上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兩人反射性地抬起了頭。 架著風的神將太陰與體態不穩的玄武,正在空中俯視著這兩位安倍家的青年。
太陰一躍而下,向四周張望起來。 「什麼嘛,根本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表面上當然要弄得像沒事一樣啦,不然事情會鬧大的。」
玄武嚴肅地對成親表示認同。
「確實是,但侍女們的恐慌心理卻是一觸即發,羅剎鳥一出來場面就混亂了。」
這數日間羅剎的幾次現身,使得不少人受到了驚嚇,有些人臥病病在床
,提出要回鄉探親的也是絡繹不絕。
太陰表情微妙地抱起了胳膊。
「從人類來看,面對不知什麼時候會出來的妖怪總是會害怕的……即使知道有成親和昌親在也一樣,恐怕就算知道有我們神將在也還是會怕。」
「害怕是無法避免的,而且,普通人看來我們十二神將和妖怪沒什麼區別
。」
「對啊,應該也會怕我們的。不過從外表來看,我們沒什麼奇怪地方啊
。」 看著太陰低頭打量自己的樣子,成親和昌親不禁苦笑了起來。明明是比自己年長不知多少的神將,可從外表和行為來看卻完全是個沒長大的孩子。
除了尖耳朵和眼睛、髮色之外,其他的和人類並沒有不同之處。 太陰將視線轉向身邊的玄武。 「我們是沒問題啦,不過騰蛇和青龍太像鬼了,那個體型。」
「我覺得只是稍微高大了點而已。」 兩人聽著神將們的對話不覺互看了一眼。那兩人的體型根本不只是「稍微」高大了點而已吧。
大內裡、今內裡、以及被羅剎鳥襲擊過的東三條殿和土御門殿內,都配備了重兵把守。但因為中宮已被從土御門殿轉移到了今內裡,所以現在的重點就是帝王與后妃居住的今內裡。
成親向中宮所在的西屋望去。再次襲來的羅剎,被把守的武官們放筋射中,接著瞄準了北崖和寢殿。
據說那時他的腹部浮現了一個恐怖而扭曲的臉孔。
當時駐守的賀茂陰陽師雖然擊退了它,但沒能將它降伏,於是它再次逃亡了。
「對了,你們怎麼會來這兒。」 快到未時了。因為太陽要到酉時才落下,所以現在天還亮得很。「晴明說讓我們過來看看。彰子那裡有天一和朱雀守著倒是不用擔心,
不過因為羅剎的出現,現在很多事不得不小心。」 話音剛落,太陰的臉就沉了下來。 「聽天一說,好像有些侍女能夠看到他們,所以她和朱雀不得不隱身。
」 如果不當心點又會惹出麻煩了。所以,我想通過水鏡讓晴明看看彰子的
情況。」 「原來如此,還真是方便啊。」
成親感歎道。祖父總是擅於活用神將們的特性。
「嗯?」 玄武眨了眨眼睛忽然隱了身,太陰也跟著消失了。
「哦,怎麼了?」 就在昌親驚訝的當口,一個人影從格子和柱子間的陰影處閃了出來。兩人沒能聽到的腳步聲被神將們敏銳地察覺了。
「成親大人,昌親大人。」 回過頭,只見陰陽生敏次快步走到了他們面前。他邊用手背擦著額上的汗珠,邊告訴二人接替他們的人已經到了。「從天亮就守在這裡,真是辛苦了。之後還要麻煩二位。」
「明白了。」 成親點了點頭,回頭望向西屋。
西屋那邊,有神氣顯現出來。 在成親視線的盡頭,出現了一頭被陽光灑上金色的長髮。 昌親回過頭也看到了她,兩人微笑著點頭示意。
端坐在門邊的天一對二人行了一個禮,目送著結束工作的二人離開。雖
然隱了身,但朱雀應該也在她身邊吧。 「那麼成親,我們也走了。」 「有話要對睛明說嗎?」 成親略微思索了一下,沉默轉回過頭去。沒有什麼事情可報告的,而且還有神將守在這裡。
成親輕輕揮了揮手。太陰和玄武見狀便乘風離去了。
感覺到一陣忽然刮起的風,敏次不覺停下了腳步。他抬起手臂擋住臉回
頭看了看。 「成親大人……那是……」
敏次就這樣茫然地站在了原地,驚愕的眼神聚焦在遠處的一點上。 昌親眨了眨眼,疑惑地靠近了敏次。 「敏次,怎麼了?敏次?」 「喂?」 成親在敏次而前揮了揮手,可他完全沒有反應。
兩人順著敏次的視線著去。那是在自己後方,西北邊。庭院、屋子和雜
捨,院中稀稀拉拉有幾裸樹。再過去,就是包圍著一條院的圍牆了。 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如果有人入侵,戒備的武官應該有反應,就算他們沒有發現,朱雀和天一也應該有所察覺吧。 但是,天一正端坐著望向這邊,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啊。 「怎麼了……」
兩人扭過頭來,只聽見敏次難以置信地呢喃道。
「天女……」 敏次的肩似乎因為過於激動而顫抖著。那雙一眨不眨的眼睛,正直直地
注視著天一。 「……居然會……這裡……」
從敏次的話聽來,他口中的天女應該就是天一了。但是,為什麼敏次會認出身為神將的天一呢?這真奇怪。 一頭霧水的安倍兄弟一臉詫異,兩人同時感覺到不能任由這件事這麼發
展下去,於是對視了一眼。 成親輕咳了一下,上前擋在了敏次身前。
「怎麼了?幻視了?」
敏次猛地回過神來,連忙搖了搖頭。 「不!這不是幻覺,那裡……」
這期間,昌親已經示意天一隱了身。她隱去身形,只見原來她坐著的地
方此刻空無一人。 「……啊?這……」
敏次探出頭再次望向西屋的時候,那裡沒有任何人。 「太神奇了……」 敏次嘟囔著,整個人都洩了氣。成親像是替他打氣似的拍了拍他的肩催
促道。 「太累了吧,一連幾天都忙著守衛。我也累壞了。」
「成親大人也累了啊……大概是太過緊張,不知不覺就把幻覺當真了。
」 昌親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不覺身邊一陣神氣顯現。
「那算什麼啊。」 那是朱雀的聲音。昌親從心裡回答道。 「誰知道……」
「說我的天貴是天女?比起天女,天貴不知道溫柔多少漂亮多少呢,太失敬了。」 對於把天一叫做天女而不滿,這好像有點不對勁吧。那確實是讚美之詞
,願意被這麼稱呼的女性多得數都數不清呢。 不過昌親也知道,朱雀這話是真心說出來的,所以他也就沒有反駁,而是換了個話題。
「中宮那裡沒什麼異常吧。」 「——」 兩人的對話拉開了微妙的時間差。昌親讀出了其中的意味。
「朱雀?中宮出什麼事了嗎?」 以昌親的身份是不能直接面對中宮的。雖然聽說自從中宮來到這今內裡
後一直足不出戶,但這也沒什麼不對勁的,於是他也沒有在意。但是……
「能回答我嗎。我在這麼近的地方守著她,如果還發生了什麼事,我沒臉見弟弟。」
「別告訴昌浩。」 朱雀立刻答道,隨後他在昌親身邊現了身,眺望著西屋。
「……我只能說。病得很重。」 「朱雀。」
「其他的,小姐不讓我說。」 昌親微微瞪大眼睛盯著朱雀。難道是彰子自己不讓他說的? 「父親和祖父都知道嗎?」 「已經報告晴明。雖然她也不想讓晴明知道,可這實在說不過去。」
這樣啊,昌親這麼念叨著歎了口氣,目光中帶著些許憂鬱。 看來是套不出更多消息了,神將的意志向來比鋼鐵更堅毅。
「她就拜託你了。」 「知道了,晴明和昌浩已經吩咐再三了。」 昌親聞言苦笑道。
「這是我的請求啊,朱雀。」
為了隱藏妖力而躲入膜中的天狐凌壽看著自己剛剛失去的右臂。 傷口已經開始不痛了。消耗的妖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 原本他還想再多花些時間,但己經來不及了。
望向漸漸暗去的天空,凌壽沉默著。 日落月升,今晚又是滿月。 第九百九十九個滿月。
昨夜使他顫慄的,正是那輪接近於圓滿的明月。 用來恢復的時間看來比預想中要久。
「沒時間了……」 晶霞也該覺察到了,只要過了今晚,她的神通力將完全恢復。屆時,凌壽將完全不敵晶霞。
「……不,還有取勝的機會。」 那個老人,只要能夠奪取那個老人的天珠,那自己的力量應該有所補足
。 雖然與人類混血的天狐之力並不強大,但也比沒有要好。如果能增強自
己的力量,說不定還能在晶霞面前稍佔上風。 但是……凌壽握緊了爪子。老人現身處強韌的結界中,他應該不會自己跑出來吧。 要破壞結界不是件容易的事,現在的情況下還是不要做無用功的好。而且,要破壞結界應該會耗費相當大的力氣吧。 要引老人出米,需要餌。 「——」 凌壽鉛色的雙眸中透出淒厲的光芒。
他腦中浮現的,是兩張一模一樣的少女的面容。 被他埋下詛咒的少女雖然現在下落不明,但另一個現在貌似正呆在這個國家天子的宅邸中。雖然上一個宅邸有結界保護,但現在這個完全沒有佈置
結界。 他拉斷一根頭髮,用妖力將它吹走。
以前,老人曾經為了這個少女而以靈體的狀態離開結界。 光是靈體是不夠的,如果身體不出來的話就沒法掏出他的心臟了。
「對於人類來說,天狐之血是多餘的,所以還是給我吧。」 看著隨風飄去的髮絲,天狐殘忍地冷笑道。 厭倦了終日臥床的晴明,此刻正斜倚著身子眺望庭院。
只穿單衣的話唯恐天後和青龍責備,所以他只得披上了一件褂衣。 雖然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但每個人都為他擔心,使得晴明無法回到以前的生活狀態。 「哎哎,真傷腦筋啊。」 晴明歎了口氣,把即將滑落的褂衣重新披好。
昨晚,他做了個夢。 夢見了很久以前,令人懷念而又傷感。
傷感是因為自己已經記不清了吧。 「……真耀眼啊……」 向他伸出的手是那麼小。那時他還那麼年幼,記不清是當然的了。
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呢。而且,雖說自己只記得昨晚的夢,但實際上每晚都做著同樣的夢吧。
夢中的自己多次呼喊著,但總是喊不出聲音。 因為那時有話沒能說出來,所以夢裡喊不出也是當然的
「或許對這世間還有留戀吧……」 晴明寂寞地說著,再次歎了口氣。
這時,神將青龍現了身。 「晴明,我什麼時候說過你能起來了。」
背後響起的嚴厲話語讓晴明不禁縮了縮肩。 神將們一直都擔任著監護者的角色。 雖然他總是說「我是你們的主人」,但當他認真說這句話的時候,神將
們都會向他投去非難的視線。不會責備他的只有天一一人,但那時她總會露
出悲傷的表情,於是朱雀則會向他投去更為嚴厲的眼神。「紅蓮天生就是那樣,所以也沒什麼可怕的……」
或者可以說,完全沒什麼可怕的。
自從成為自己的式神以來,紅蓮從未讓晴明感到害怕。 「晴明。」 一聲包含著憤怒的低語在耳邊響起,晴明歎了口氣。
他不想總讓青龍生氣。如果總讓他生氣。等自己走了以後,青龍回憶中也找只剩下自己生氣的樣子了。
這可不行,晴明可不願意讓朋友只留下這種回憶。應該也有一些開心的事吧,是什麼來著。
「……嗯……」 晴明不禁陷入了沉思。
這麼說來,自己還沒看到過青龍笑的樣子。 晴明眨了眨眼,扭頭看著正憤然佇立在自己身邊的青龍。 「宵藍。」
「幹嗎。」 「笑一笑。」
「——啊?」 青龍聞言,眉頭忽地皺了起來。
晴明指著他的眉間重複道。 「我說,笑一笑吧。把眉頭的皺紋,就這樣,一下展開……」 青龍注視晴明的視線變得越來越冷,晴明卻毫不在意。
「你總是擺著這副臉,太陰和天後要討厭你的。」 「太陰討厭我也沒關係。」 「你看你看,被這個世界上僅有的同胞討厭難道不覺得寂寞難過嗎?就連 紅蓮,也沒說過『被人討厭也無所謂』這種話。」
一聽見紅蓮這個名字,宵藍立刻挑了挑眉。 「我和騰蛇有什麼關係嗎?」 青龍冷冷說道,但睛明依舊無所謂地回答道。
「什麼關係不關係的,同是十二神將啊。其實,你們兩個人很像哦。」
「哪裡像了。」 「都一樣頑固啊。」
見晴明點著頭,青龍的雙眸愈發冰冷。他是真的生氣了。 晴明一邊在心裡說著這真是個急性子,一邊認輸般回答道。 「行了我知道了,不要做出這麼嚇人的表情,真是……」
晴明的表情忽然變了,原本安詳的臉上此刻充滿了緊迫感。 就在他反射性站起來的瞬間,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歪了歪。背後的青龍立刻上前扶住了他。 好歹站穩了的晴明沒有理會滑落在地上的褂衣,就這樣走出了房門。 他凝視著西邊的天空。逐漸被染成橙色的天空,將會變為和小怪雙眸同樣的顏色。 一種討厭的感覺突然在背後疾走,心臟彷彿被冰涼的手臂抱住一般,一 股冰冷的心跳遍佈了全身。 體內隱藏著的妖異之血在騷動。雖然已經習慣了用意志去制御它,但這
瞬間的衝擊還是無法消除。 這是天狐之力。 釋放的微弱力量帶著不詳的感覺席捲了全身。
循著這條軌跡預測,晴明倒抽了口氣。
「難道是,一條……」 怪僧丞按死在了異界,想要取晴明性命的天狐凌壽下落至今不明。他一定還躲在人間的某個地方,伺機對晶霞的天珠下手。
剛才的力量應該是凌壽為了讓自己感覺到才發出的吧,他想將自己從這不破的結界中引開。
「……宵藍,白虎和太陰呢。」 「太陰在東三條殿,白虎在大內裡。」 太陰應該和玄武在一起。
「天後,過來。」 隨著晴明一聲呼喚,身在異界的天後立刻現身於人界。她因為擔心勾陣的情況而前往了異界。 「出什麼事了,晴明大人。」 「去和玄武取得聯繫,再讓太陰傳話給白虎。」
「晴明?」 回頭看著一臉驚訝的青龍,晴明依然說道。
回應妖狐凌壽。』 愕然失語的天後身邊,青龍猛地走上前來。 「你說什麼蠢話……」
晴明搖了播頭。 「不是蠢話……早晚都得去的。」
天狐已經看透了晴明的弱點。只要對他的親人或身邊的人動手,他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而現在,凌壽的目標毫無疑問是身在今內裡的彰子。 天狐之力所指的方向,是身中窮奇的詛咒動彈不得的彰子。雖然她的身邊有天一和朱雀守護,但在凌壽面前,光憑他二人的力量是不夠的。
能夠與他相峙的只有勾陣,能戰勝他的只有紅蓮和身為同族的天狐晶霞
。
晴明的腦海中浮現出了擁有一頭銀髮的天狐身影。最初與凌壽遭遇身陷
險境時,是她救了自己, 自那以來,他就再也沒見過她。現在她應該也藏身在某處吧。 晴明的母親是和晶霞一樣的天狐,在他懂事前就離開了。她是帶著怎樣的想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離開的呢。
他搖了搖頭將這個思緒壓了下去,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我去與凌壽做個了斷,叫天空來。」 「晴明大人?」 「我必須去——他想要的,是這條命。」
晴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頓時青龍爆發出一陣怒吼。 「開什麼玩笑,晴明!」 「沒開玩笑。」 晴明抬起頭嚴肅地說道。 「我早就做好了覺悟,光用我這一條命就能解決的話那也值得了。」
「——愚蠢的傢伙。」 隨著冷冷的話語,神將天空之翁現了身。老神將即使閉著雙眼,視線也 彷彿直逼晴明。他眼角的皺紋變得愈發深刻,握著手杖的手忽地直指晴明。 「你沒有忘了與我的約定吧。」 「沒有忘。」
天空挑了挑眉。 寂靜過後,這位老神將用手杖重重頓了頓地。
安倍晴明年較時,曾與他們有過約定。 ——絕不違背自己的心。 身為十二神將的主人。
人類的意志很容易動搖。人類是種會因為脆弱而放棄很多東西的生物。
因為年老,意志更容易動搖,或許會因此感到自已的力量已經不夠了。
就算外形與人相似,但十二神將畢竟不是人,他們擁有強大的神通力,
位列神位的末席。
你能發誓,擁有能使他們屈服的強大意志嗎? 只要不違背這賭上了一生的誓言,十二神將就能服從於你。 到死為止,你都必須背負著這個責任活下去。
神將們帶著各自的思緒正視著自己。 晴明淡淡地笑了。 為什麼呢,為什麼心會如此平靜。
實現了許多願望,只剩下了一個願望。 只有這一個遺憾。 但作為補償,自己擁有了一個多麼幸福的生涯啊。
環視著眾神將,他莊嚴地開口道。 「我安倍晴明,是十二神將之主——你們必須服從。」
眾人腦海中,出現了那個以生命召喚出十二神將、在體力不支倒下的同
時毅然宣言的青年的身影。 那眼神,和那時完全一樣。
昌浩坐立不安地等著工作結束的時間,終於,他不顧一切地衝出了陰陽寮。傍晚的斜陽灑落柔光。隨著昌浩的影子被向東面一點點拉長,太陽也漸漸落了下去。
穿著官服和直衣行動不便,於是他趕回安倍邸換了衣服,取下帽子散開髮髻,將頭髮束在腦後。隨後從庭院走向外面。
爬過圍牆踏上土御門大路的昌浩在確認周圍沒有人影之後,撒腿向東面
跑了起來。就在他目不斜視地飛奔著穿越東京極大路的時候,從東方飄來的烏雲頓時佈滿了天空,天色立刻陰暗了下來—這是大凶的兆頭。
這時,一直沉默著坐在昌浩肩頭的小怪忽然搖了搖尾巴。
「昌浩,去哪裡?」 那是城外東邊的山間,比鳥邊野更深,是京城中的人們絕對不會靠近的
邊境。 「那是丞按一族曾居住的村落。」
紅色的眸子頓時瞪得滾圓。 「那個廢墟……對啊,那裡應該是……」 羅剎鳥體內還有那一族的魂魄。復甦的羅剎鳥為了藏身,其體內的思念會選擇的地方,應該就是那裡。
昌浩咬緊了下唇。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是怎麼回事……」 頸邊彷彿有針刺般的痛感,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彷彿自己在被人追趕,莫名的焦躁驅使著全身。
「這是陰陽師的直覺。還是別忽視的好。」 「嗯。我懂了。」 忽然間,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傳來。
數個黑色的影子在橙色的天空中飛舞。 「羅剎!」
一聲刺耳的鳴叫回應般響了起來。 瞬間,昌浩體內一陣不安的脈動湧了上來。心臟猛地一跳,白色火焰愈 燃愈旺,與道反丸玉的神氣互相抗衡著。 「昌浩,怎麼了!?」 昌浩突然停下了腳步,小怪擔心地歪過頭問道。
昌浩邊按住胸口大口喘著氣,邊用衣袖擦去額上的汗。 他的視線隨著在天空滑翔著的黑影移動。 羅剎。數個黑影中,最大的那個。
昌浩的心臟再次猛地一跳。 「難道……」 「昌浩?」 昌浩指著空中體型最大的鳥。
「那個羅剎,就是吞噬了中宮的妖鳥!」 「什麼?!」 鮮紅的眸子向天空望去。黑影像是回應般再次刺耳地尖叫了起來。
普通人聽不見的鳴叫聲響徹了黃昏中的京城。翱翔於天空的妖異們忽地
四散而去,各自飛往了不同方向。 昌浩轉過身。 他不知道那只羅剎鳥為何一下子就失去了蹤影,但它出現的正是時候。
「抓住它。救出中宮。」 「但那之後。」 小怪靜靜地開口道,昌浩頓時沉默了。 就算救出了中宮,也無法淨化天狐的詛咒。沒有天珠就無法
完全救她。 自己和中宮約好了,要保護她,所以她現在一定在等著他前去救她。而
此刻,她卻在羅剎的體內被天狐之血保護著。 凌壽應該沒料想到會如此吧。事到如今,保護了中宮的居然是威脅著昌浩和晴明性命的天狐之血。 「……救回中宮。」
忽然間,一陣狂風大作。隨風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體型高大的神將。
小怪瞪起了眼睛。 「白虎,怎麼了。難道晴明他……」 白虎抬手示意小怪不用多言,隨後轉頭看著昌浩。
「昌浩,騰蛇借一下。」 「啊?」
「什麼?」 兩人聞言異口同聲地問道。白虎看著小怪接著說道。
「晴明說要出去。很可惜,我們的力量不夠,只有騰蛇才行。」 理解了白虎話中的含義,小怪預時大驚失色。 「那個笨蛋,到底在想什麼……」
「只要呆在結界裡,凌壽就無法對晴明下手。趁此期間救出中宮的話,
就能夠將晴明的命運逆轉了。 白虎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非常贊同你的意見——但即使這樣,我們還是阻止不了他。」
從很久之前,身為脆弱人類的晴明,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曾動搖自己的意志。
能夠超過他意志的人,只有他的妻子若菜。晴明知道,妻子如今仍在河邊等著他。
即使知道會使生者悲歎,令若菜哭泣,晴明仍舊不會讓步。
昌浩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白虎。 這位比紅蓮和六合看上去都要年長的壯年男子姿態現身的神將,無論何時他灰色的雙眸那是那樣的平靜。 但是昌浩明白了。 晴明做好了覺悟。即使賭上自己的生命,也要和天狐凌壽一較高下。為了使他不再威脅到昌浩,為了自己這個唯一繼承了天狐之血的孫子能夠平靜地生活下去。
「晴明說有話要轉告你。」 「什麼……」 白虎頓了頓,剛準備開口,昌浩卻拚命搖頭阻止了他。
「不行,不,我不會聽的。如果他有話要說,我要當面聽到。讓白虎轉達沒有意義……」
眼眶熱了,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昌浩努力壓制著心頭的衝動。 他想起那個冬天,他對晴明說自己已經有了覺悟,以及晴明的回答,原來那時的祖父,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啊。
那種明白自己要失去一個人,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的淒涼,他居然讓自己深愛的人有過這種痛苦的回憶。
「我絕對不要聽。我會問爺爺的。所以,小怪你去吧。」 小怪摒住了呼吸,反射性地望向昌浩,只見他正用堅毅的眼神看著自己 。 「有紅蓮的話就能打贏凌壽吧,那麼,你就把爺爺給我好好帶回來。」
「昌浩……」 深呼吸一下,昌浩握緊了拳頭
「等他回來了,我一定會向他抱怨,居然讓大家這麼擔心。」 小怪眨了眨眼苦笑了起來。 從昌浩肩頭躍下的小怪瞬間恢復了本相。
紅蓮回過頭,只見他額上的金箍散發著暗暗的光芒。紅蓮抬起手,在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昌浩額上彈了一下。
「哇。」 昌浩輕揉著被彈痛的額頭,不滿地看著紅蓮。紅蓮閉上一隻眼睛低頭看著他。
「這話輪不到你說。對於我們來講,你們都夠讓人操心的。」
她想,自己這是怎麼了。 如果自己不是自己就好了。如果自己是她就好了。
為什麼,自己非當個替身不可呢。 如果不是身為替身,如果以其他方式與他相遇,那麼或許還會有更久遠的未來吧。 為什麼不能是她。為什麼必須是自己。 她想知道。
誰都不曾想過反抗自己的命運。 就是這樣的。用自己的意志扭轉命運。只是癡人說夢而已。 一切都聽憑他人安排。這樣的自己是不需要念志的,是的,意志是沒有必要的東西。
父親這樣說了自己就只有聽從。即使自己抱有疑慮 ,結果也不會改變。 那又為什麼,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聽的自己,會擁有這多餘的感情呢 。 ——那是因為,無法忍耐吧……
薄壁另一邊響起了一個微弱的聲音。 啊,是啊。因為不明白而不滿,因為不知道而慚愧。 如果不知道的話,或許就不會明白這種事了吧。或許現在在他身邊的人
,應該就是自己了吧。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那個她在哪裡。那個她知道理由嗎。
發誓要保護自己的陰陽師,他注視的,是誰?與他約定的,是誰? 為什麼你會在那裡。 為什麼。為什麼。 ——想知道嗎?很想知道吧。 ——我把你想要的東西給你,我帶你去能夠回答你的人那裡。
——如果答案帶給你的是絕望,你會怎麼辦。 那時。 ——如果你願意,我就啄出她的眼睛吃了她的內臟,將她撕成碎片。
那時—— ——將你僧恨的血引導向生命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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