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征怔的發愣,已經從天空另外一邊傾斜過來的夕陽映到她的半邊身體,把衣服跟半個公園變得有些橘色調,而另外半邊則維持著那些少女的顏色以及略帶了陰 暗的樹枝。
已經大約六點了,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跟母親講好了會回家吃晚飯。她心裡這麼想著,但是身體卻從早上九點二十八分開始就固定在這裡,她為什麼知道時間?因為當時她正好抬起手看著指針上旋轉的秒針,估計自己是不是趕的上去某地的公車,但就在那下一秒鐘,發生了一件改變她整天的計畫,甚至是一生的計畫的事件。
那個人還在急速的迴圈著,從早上到現在。
她對著小公園裡面那個很小很小的溜冰場(小到也許五個小朋友就能擠滿),手肘倚靠在旁邊鮮紅色但是已經掉漆到成為銅色的圍欄上,不時的,遠方傳來了陣陣夜晚的香味,晚飯的時間真的到了,她卻在這裡對著溜冰場裡那名看不清楚臉部的男人發愣。
當時在她看完時間(又花了大約一秒的時間暗暗抱怨即將要趕不上公車的時候)一陣十分規律的摩擦聲傳進她的耳裡,她下意識的往右手邊看,那是個小公園,很小,在小巷裡,在她家旁邊的小巷裡。那種規律的聲音就像是用銅板在亮木紋的辦公桌上畫圈圈所發出來的那種聲音。公園的最右邊是溜滑梯,蹺蹺板,還有一些彈簧小馬之類的,然後是樹,幾棵枝葉散漫無章的樹,樹再往左邊過去一點,是溜冰場。
她尋著聲音把視線挪移到溜冰場的時候,她愣了愣,那是什麼?一個快速的影子正在溜冰場裡面旋轉,繞著紅色掉漆的欄杆,那個影子快速確實的一圈圈的旋轉著。她迷惑了,這究竟只是走在巷子中的一小段奇遇,或是她在做夢?
在紅圈圈裡面的那個身影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又便成了另一個圈圈,那人身上的衣服因為快速的旋轉而連成一片灰白的顏色,迷惑她,吸引她,她走近。
其實她不在意這景象是否詭異,是否不合常理,畢竟她還是被吸引了。她看著那個模糊又迅速的身形,突然間的,她發現那是父親。
父親在三個月之前離家,之後再也沒有消息。他們一家人過的一直都好,非常和諧,通常一起用早餐,然後母親跟她與父親道再見,她去上學,父親去上班,然後她下課,父親下班,母親準備好晚餐,他們共進。吃完了飯就各自盥洗,有時候洗好早會一起在沙發前面望著電視螢幕聊聊天,聊些瑣碎的事情,12點前上床睡覺,父親與母親同房,她則回到自己的房裡。生活便是如此細碎的事物所串起的和諧…
但是父親走了,什麼都沒帶走,沒帶走錢,沒帶走車子,沒帶走最愛的魚拓,沒帶走新茶的茶葉,沒帶走自己的一部份,從他身上分離出來的一部份,也就是她。
母親從未跟父親吵過架,不曾口角,因此母親對父親的離去毫無頭緒,就跟她一樣,就跟父親公司裡的員工一樣,沒人知道父親去了哪裡?去做什麼?還活著嗎?
他就是離奇消失了。
於是母親從此懼怕著孤單又空蕩的房子,就像是缺了一角,就像那個缺了一角的圓一樣,不是不能轉動,只是總是卡在某個環節罷了。
剛開始的幾天母親會不自覺的做了三份早餐,兩杯咖啡和一杯熱茶。但是父親不會在從院子裡走進來,還一邊看著剛送到的報紙,然後坐到桌邊的位子上,嘗一口新茶然後滿意的吃起早餐。
那些曾有過的的景象就像是虛幻的影子,但卻又不比現在的感覺更加虛幻。
從那之後她每天放學推掉所有的約會,回家陪母親吃晚飯,陪母親聊天,假日她們一起逛街,一起活動,彷彿世界上只剩下彼此可以依靠著。到了最後已經分不清楚是她在安慰母親的心靈,又或是母親在安慰著她呢?
她一邊回憶著這幾個月來的生活,眼睛再也離不開的注視著那個溜冰的人,那個男人穿著一雙像是直排輪鞋的東西,身上穿的似乎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衫,下身則穿著在普通不過的灰色西裝褲(當然這些屬於猜測部份較多,因為他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那正是父親平常上班所作的打扮,他總是簡簡單單的出門,從他小時候,很小的時候的照片就可以看出。他在一張父親剛入小學時和爺爺奶奶拍的全家福相片中看見,父親從小就是一件白色短袖襯衫,灰色西裝短褲,他是個從一而終的男人,到老也是如此,那麼,現在他為什麼會穿著那雙和自己不合襯的輪鞋然後在這渺小到了不行卻又想要點綴擁擠巷道的小公園裡溜冰呢?
這實在很難以想像對吧?但是她就是有某種預感那是父親,是她失蹤了三個月的父親。
天還亮的時候,大概接近中午吧,她站在烈日下,曾經企圖對那人影說些話,比方說「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先停一下嗎?」或是「爸爸,你在這裡做什麼呢?」「爸爸,去樹蔭下面聊聊吧?」等等。
但是這些話語好像都被那快速流動轉動的氣流給衝散了,連那個人的耳邊都無法到達,就飄移分離,消失在空氣裡面了。他就像是獨立在她之外的,獨立在個溜冰場之外的,獨立在這個公園、街道、城市。甚至這個世界之外的一部份,那麼的專注在自己裡面,那麼的遺世獨立,那麼語言對他來說又有什麼重要呢?
當她體會到這一點之後便放棄了要和他對話的念頭,選擇靜靜的待在旁邊看著,然後天色變換,一下子就到了黃昏的時候。
這一段時間裡她僅看著這一切,同時她也出神過幾次,她想起了一些自己的瑣事,這幾的月她幾乎成了模範學生,每天除了上學便是回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手機也不太響了,不再有人約她去逛逛女孩子喜愛的服飾店,不再有人找她去最近熱門的餐廳吃飯,她喜歡的男生愛上了別的女孩,她再也沒有收到他的簡訊。但是她一點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影響。
這有什麼痛苦?她覺得自己的心裡早就已經不在意這些事情了,不知道是和諧的氣氛早就痲痹了她,還是她單純的屬於那種認命知命的女孩子?
想到這裡,溜冰的人發出了一聲巨響,那個人跳躍了起來,在空中旋轉的半圈,那剎那間綻放的力量,在空中轉化,飛舞,然後又重重的落下,改採倒退的方式繼續轉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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