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上那煮得過頭得雞肉,放進嘴裡左嚼右嚼就是不對勁,
最後皺成一顆球似的,胡亂得撐開喉頭嚥下去,也就嚥下去了。
很長的時間4與寂寞得關係就像雞肉一樣咬起來難分難捨,又食之無味,
但只要活著就總會必要性的與它們交集。
為什麼特別是雞肉呢?
大概是因為4曾經看了一部跟雞有關的電影,
自從那之後雞肉和寂寞對4而言就成了同樣的東西了,
印象中,那是個這樣的故事:
她住在一個只養雞的農莊,沒有豬或是牛,當然也沒有機會見到山羊,
那是個只有養雞的農莊。
成千上百隻雞每天清晨對著尚未明朗的天際鳴叫著,然後農民從那嚎叫中醒來。
以前她曾經想過那或許是雞與雞之間的一種競賽,
比賽哪隻雞能夠先把日光從山的那頭呼喚出來,以消磨那些無法離開雞舍的日子。
不過再長大一些之後,她寧願認為那是一種悲鳴,鳴出對這一切一切的不平,
“為何生來就要在鏽蝕狹窄的籠欄之間等著死呢?”
想到這裡她就更加認為那些雞每日在清晨的鳴啼是種穿痛了心的聲響。
盡管如此,她每日依然提著沈重的紅膠桶,來回將黃色雨點似的粟米潑灑在雞舍中,
看著那些尖銳的喙爭相啄食,混亂中可能哪個啄了哪個的背,哪個刺傷了哪個的後頸,
也不了解牠們互相抗議了嗎?有沒有爭吵?
還是只顧著能多吞下一些,多活一點。
等到生成圓鼓鼓的身形之後,那些雞就一籠籠相疊著被藍色的貨車載去遠處的城市賣了,
在不知道的某處被宰殺成一塊一塊,變成一盤一盤的晚餐(早餐或午餐,管它的)。
就算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就算覺得可憐,但還是得養著,因為這裡的人都這樣活。
她想過,不知道養豬的人家或是養牛的人家是不是也這樣過著呢?
一邊覺得可憐一邊餵著牧草。
但這裡是個只養雞的農莊,從沒有人在這裡養過豬或牛,這種事也就沒有可以詢問的對象了。
就這樣,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和那些雞一起渡過的,直到發生了某件事情。
某個日子,在雞鳴之後不久的清晨,有些特別的人來到農莊,穿著厚重的膠底鞋,
開了載著巨大金屬桶的卡車來到這裡,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農民們圍繞著。
她在人群中擠出了一個很勉強的位置,還提著那紅色的膠桶呢!
但是在她能理解那些人所說得話語之前,所有的雞就被消滅了。
巨大的金屬桶載著那些雞的靈魂駛離了農莊,但是這裡在也不是原來的那個農莊了,
只養雞的農莊,
但是雞已經全部都死了,消失了,沒有了。
在那之後她也到了遙遠的城市,
跟著當初滿載著髒舊鐵籠離開的藍色貨車的相同道路
(也不知道是不是,至少她認為是),
到了那時候那些由她照顧長大的雞結束生命的地方。
她在那裡也有了新的身分,很巧的,有些人也叫那個身分做雞,當然那是不太文雅的。
所有的人在那個地方不是聽到雞鳴才開始一天,那些人恣意的,或是說精準的?
自己掌控自己的時間(至少不是淪落到讓動物來管理)。
在那個地方,她很久沒再聽過那種具有穿透性的鳴叫,因此也不再覺得心痛,
只是她不再吃雞肉了。
偶爾,她看著不同不同面孔的男人的時候,
紅色膠桶的重量會突然清晰的出現在手掌中,
粟米穿透指縫時特別的觸感,黃色雨點般被潑灑出去,
彈射在鏽蝕狹窄的籠欄之間,雞和雞擁擠的交疊時的低吟。
一點也不保留的從腦中很深處很深處的地方鑽了出來,播放著讓她細細的感受。
不同的男人用他們的重量再她身上圍成了一個狹窄的、漸漸鏽蝕著的籠,
隔絕著她和這個世界。
就像只有養雞的農村隔絕了雞和其他的動物,
而鐵籠子又隔絕了雞的生與死一樣。
報應著那個知道養活了牠們是為了要牠們死,
可是卻還是提著紅色膠桶在雞舍裡降下黃色驟雨的她。
“就是報應沒錯了”她在心裡這樣想。
某一天,天還沒亮她就提著行李走在通往那個農莊的路上,
早晨的氣味和過去她所體驗的並沒有什麼很大的差別,
只是手上皮革製的把手舒適感比當時膠桶那割手的塑膠提把好多了。
終於在太陽從山的另一邊出來的時候,她走到了那個已經空無一物的雞舍,
沒有任何鳴叫,空蕩蕩的,甚至連氣味都消散了的雞舍寂寞的在晨光中,
她安靜的站在雞舍前好一陣子,一些細碎的回憶湧上...
那載著巨大金屬桶的卡車離去之後,農民將雞的屍體一袋袋的打包,
平時因為雞隻會活跳跳的飛躍掙扎著而困難重重的工作,
那時卻輕鬆的讓人覺得可怕,死去的雞被毫不留情的扔進黑色的巨大塑膠袋中
(也不能說毫不留情,或許農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對於雞的情感吧)。
然後全部,全農莊的雞都被埋進了一個小丘邊,
因為數量太多,那塊地還隆起來變成了另一個小丘。
那時她難過到了極點的哭了,黑色的塑膠袋裡有多少是她養大的呢?
但其他人又告訴她,反正雞是終究要死的。
她想做些什麼,於是跑著回雞舍去把紅色的膠桶裝著滿滿的滿滿的,
然後一跛一跛的提著幾乎不堪負荷的沈重走到小丘旁,
一把一把的,
黃色的粟米全被風刮了起來,真的像是在下黃色的雨,把小丘都染黃了。
現在她站在那小丘前(或許是吧,因為那邊早就修成了一般高的土地了),
那些雞早就腐化了吧,可能只剩下黑色的塑膠袋殘破的留在土裡了,
她打開隨身的皮箱,從裡面拿出一袋從城市買來的,真空包裝的黃色顆粒,
(上面還寫著有機粟米什麼的,不過那也不是什麼重點)
她扯開塑膠包裝,一口氣把整袋潑灑了出去,
那是午前無風的一段時間,
黃色的顆粒全落在她腳前的土地上,有些還不小心掉入了鞋子的縫隙。
她關起皮箱,再度遠遠的離開了那裡。
之後她在城市生活到老,並且開始吃雞肉,
但有一天終於被煮的太硬的雞肉給噎死了。
就是這樣,其實4也記不得這個故事的結尾是怎麼樣,姑且就讓它這樣結束吧。
可能是那故事中雞的印象太深了
(因為很少會有在雞上做這麼深的著墨的故事,會印象深刻也是必然的),
所以從那之後,
只要寂寞的時候4就會煮雞肉來吃,只要吃雞肉的時候4就感到寂寞了。
其實這是這樣的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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