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耕作系列是弘兼憲史最著名的作品,其中雖然含有相當程度的作者個人主觀意見,然而依然有很多讀者藉著這本書來瞭解日本企業界的派閥體系。日本的外務省也用課長島耕作這一套漫畫作為贈送外賓的禮物,可以想見日本本土對這套漫畫的評價也很高(雖然其中也有不少批評日本文化)。
我最喜歡的其實是兩個真性情的故事,有趣的是這兩個故事同時都是一個老人和外遇對象的愛情。礙於篇幅,先轉述第一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的主角叫做藏重俊一,約莫六十幾歲,他是故事中大公司初芝電產分公司電熱器部門事業部長(註1、2)。他的能力平庸,該部門也是一個冷門部分,算是躲在陰暗角落的冷凍庫。男主角島耕作也是因為和副社長大泉裕介的外遇對象偷情被抓包,因而被發配邊疆到這化外之地成為他的部下。
也正好是該部門時來運轉,碰上電器熱推出的麵包機器,讓這個部門的業績成長了200%,以致於這個無為而治的藏重老先生有機會成為初芝電產的常務(註3),跌破了大家的眼鏡。
藏重有個外遇對象,同樣是六十幾歲的京都「西紋」的老藝妓阿福(註4)。藏重和阿福是青梅竹馬,他和老爸兩代都光臨阿福的表演,一直到結婚為止還是和阿福保持著外遇的關係。阿福是一個很遵守禮教(註5)的藝妓,個性非常嚴謹,個性也很古板,對於藝妓表演的要求非常嚴苛。她對藏重的感情,另外一個藝妓是這麼解讀的:「在藝妓的世界裡面,一定會同時和數個男人交往,這是現實世界。可是阿福即使活在現代,仍謹守著『能夠讓女人著迷、獻身的男人一生只要一個就夠了』的哲學。」所以她這一生都沒有嫁給他人。
之後藏重和客戶到「西紋」欣賞藝妓表演,結果阿福犯了狹心症忽然疼痛的受不了。在救護車趕到之前,藏重和阿福兩個人聊著過去的往事。
藏重:「我從孩提時代就認識阿福了,我們不就像是一家人嗎?」
阿福氣喘吁吁地說:「小時候的回憶真美。…我們兩總是一起出去玩,藏重兄最會爬樹了,沒有人爬得比你高…。」
藏重苦笑著說:「那是因為我正在哭…。我每次挨罵,想哭的時候,為了不讓別人看見我流淚,總是爬到樹上一個人哭。」
阿福吐著氣:「哦,有這回事,我以前都沒聽你提過。」
藏重笑道:「哈哈哈,因為我從小就死要面子呀…。」
上了救護車沒多久,阿福就去世了。
藏重很傷心,他想要成為阿福葬禮的委員長,他說:「阿福在世上也沒有親人了,除了我之外,誰能幫他辦呢?」為了這一件事情,藏重的妻子和藏重翻臉了,她說自己忍耐很久了,她可以不干涉藏重搞外遇,但是她不准許藏重名目張膽的這樣做,讓大家都知道阿福是他的情婦,甚至不惜要告知總公司藏重的私生活有外遇也要阻止他。為了成為常務,屬下的人把藏重勸退了。
當晚藏重一個人面向祭壇坐著,像石頭一般動也不動。
之後島耕作對藏重說:「您放心,委員長已經有人接手了。」
藏重苦笑著說:「阿福在昭和初年就進入祇園了。以前那個時代啊…貧農為了減少家裡吃飯的嘴,也不管女兒才多大,就送到祇園來,我在那時候就認識他了。」停頓了一下:「她當舞妓的時候真漂亮,後來成為藝妓,風采也是無人能比。說來有點奇怪,父子兩代照顧同一為藝妓,回想起來,我和她的緣分比老婆還多呢!」然後對著祭壇說:「只有請妳見諒了,阿福!」
又過了幾天,島耕作看到一則電視新聞,有一個六十幾歲的老先生爬上了銀杏樹上,就這麼待了兩個小時。在緊急救難隊把他拉下來之後,因為是初芝公司的高層主管這個地方新聞就渲染到全國性的媒體了。因為折損了公司的聲譽,
藏重再也沒有辦法成為常務了(註6)。
島耕作最後是這麼說的:「只有我明白…,他在哭泣。因為不想讓別人見到他流淚的樣子,所以他一個人爬到樹上去痛快的哭。」
這一個故事我看了很多次,今天跑去租書店租來看,還是覺得傷心不已。對我而言藏重無疑是相當軟弱的,他這一生中幾乎沒以碰到什麼大風大浪,也擅於做什麼人都不得罪的好好先生,我可以想見這一生都在妥協與讓步中度過。難得在邁入晚年的時候有機會成為初芝的決策核心,這對一個平庸的人而言是一種無上的尊榮,卻又因為一時的性情而無法忍耐,必須宣洩、必須俠情、必須大哭一場…。
祇園的愛,藏重用高登銀杏樹來相對待。我想謹守禮教的阿福地下有知,也會這麼說的:「藏重兄實在是太不明智了。」但是其實她的心裡一定仍然覺得甜甜的,覺得沒有愛錯這個男人。
註1:初芝設定上是日本超大的傳統家電公司,規模相當於台灣的台塑集團。不過總公司和分公司還是有差異的,分公司的部長(部門總經理)不過相當於總公司的課長(部門經理)或係長(部門主管)。至於一些冷凍部門的部長,則是根本有名無實,毫無權限。
註2:藏重六十幾歲當上分公司的部長應該算是按部就班的升遷,也就是排隊式的升遷,我想應該是用這個職位來間接表現他能力上的平庸。
註3:常務相當於台灣的董事。
註4:藝妓出身不高尚,幾乎只有藝名,無從得知本名。詳情也可以看不專業的電影【藝妓回憶錄】裡的小百合。
註5:這裡的禮教不是指和倫理有牽扯到的中國禮教,它專指的是藝妓的種種「禮數」。
註6:日本企業的傑出人才有不少都有不太光彩的私生活,一般人也都很清楚。但是很虛偽的是日本企業在人事的考核之中卻又極重視個人聲譽而注重私生活面,因此正常的升遷必須在公事上與私事上都不犯錯。
註7:因為上面的註太多了很無聊,所以掃瞄一張小時候可愛照片來協調一下。
寫在之後,我想到一個很蠢的笑話。
藏重說:「我從孩提時代就認識阿福了…。」
島耕作:「那你認識小叮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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