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杜正勝和余光中互罵,一個說對方「沒有看過台灣文學」、另外一個說對方「格局太小」。這兩個擔心中學生中文程度好壞的大師,我卻懷疑他們到底有沒有看過現在學生的文章?還是一個做官的認為自己官大學問大,以為政策可以操控學習?另一個憑著自己過去的經驗,「我的中文造詣都是從文言文裡面萃取的」,去作判準?這兩個老東西,一個刪除了過去的因襲,卻提不出問題的解決之道,另外一個走不出書房,看不到問題的癥結所在(這邊說太囂張了,純為塑造腥風血雨的氣氛,誰叫他們愛吵架)。他們憂國憂民,想發揮知識份子的良知來解決問題。但是所謂對症下藥嘛,今天症狀到底是什麼?藥又是什麼?說得不清楚、不明確,我實在懷疑憑什麼能夠提升所謂的國學程度。
我發現學生寫不好作文,問題的癥結根本不在於國文底子不好。大部分的中學生文章通順都還算通順,但是內容很貧乏,根本沒有東西好寫。換句話說,文章沒有內容,或是總是搔不到癢處,好像快有一些火花了又滅了。一個題目叫做「負荷」,十篇文章有九篇都寫說「負荷」是學生時代的課業,雖然很痛苦,但是卻是邁向成功的原動力(或試金石、踏板、橋樑,總之就是這些看了就覺得很制式的東西)。我看到的時候真的覺得就是無味兩個字,因為一致性太高了,簡直就像是複製品。
針對這一個問題,我一直很好奇,拿掉了文言文之後,對於思考與創造類的學習啟發究竟有沒有辦法添入,能不能解決掉這個問題;留了一大堆文言文,用字用得好看一點,問題還是存在—那些批評現代年輕人國文素質好的大人,文章泰半依然沒有「內容」,我就不信他們「負荷」會寫得比這些國一的孩子要好。老是主打學生的國學程度低弱,我倒認為這反而是必須要先承認和接受的事實。我甚至想要先反問:為什麼這個東西程度要好?為什麼我們不說能夠寫得出一些有意思的東西,但是修辭不太會用、引喻沒有辦法太旁徵博引、用字沒那麼優美,來得更重要?
我的立場是認為所謂的國學程度好不好根本無所謂,學生的文章最重要的是要表達清楚、文章通順,尤其是主題明確,引喻恰當(基本的表達能力)。如果這個程度可以做到,我會更希望具備言簡意賅,能夠做到大題小作、小題大作的能力(掌握焦點的能力)。最後我會更希望文章本身具有獨創性,甚至思辨或是批判性(思辯能力)。至於之乎者也?根本不是我關心的問題,現在還要求要提升整體國文程度(修辭、語法、古字、詩詞等等),一個是沒有期待可能性,二是我認為根本沒有必要把它整個拉進學習體系裡面。
至於方法?我認為現在沒有根本的方法。環境一定要先有轉變,才會引發正確的學習動機,也就是未來有實用價值。現在的實用是很限縮的,沒有考試、沒有學習。但是有了考試就真有學習嗎?笑話,制式作文就出來了啊,看了都讓我想要詢問這些大人們,你們何苦為難這些孩子,硬生生擠出這種東西又有什麼實質的意義?那麼目前比較具體的作法,我認為是改變教學方式,尤其側重問題的詢問與對於問題的省思。縱囚論是一篇思辨類的文章,探討唐太宗是否是為求名而縱。其實這篇文章根本不用背,應該是要學生用各種立場以及角度去質疑(當然這不是一個很好的題目)。然後可以再退一步抓一個比較現實生活中的問題,再做另外一次的思考與評斷。結果不需要是很高明的,因為這本身就是一種訓練。而寫作的技巧呢?就是在這表達自己想法的過程中摸索,我要怎麼讓別人懂!換句話說,我認為現今能夠作(能作的很少)修正的寫作教學,是不要再拼命寫了、不要再拼命背了、不要再拼命讀了,我們挪一點時間給討論、花一點時間給思考,就是這樣而已。
李家同說寫作的關鍵在於閱讀,以前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在我實際教學的經驗裡,肚子裡有的東西常常用不出來。你一邊很懊惱他為什麼用不出來,其實他也是很委屈的,他的感覺也不好。如何將那些東西鉤出來,就是現在的國文老師要學的。否則跳出了課堂、跳出了作文考試,誰還會想寫些什麼東西?著名法學家霍爾姆斯有一句名言:「法律的生命,不在邏輯,而是經驗。」同樣的,寫作的生命在於創造力,而不是在於鍛鍊。鍛鍊可以打出一把鋒利的寶劍,但是寫不出一篇令人動容的文章,最多最多不過是一堆堆砌得還算可以的詞藻群組罷了。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