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公司,負責人事部的薪資處理,已兩年多了。辦公室的同仁都很熟稔,工廠裏工會的員工,名字及職位早已滾瓜爛熟,見過的卻寥寥可數。工廠二十四小時運作,除了少數出貨收貨及機器維修人員,其餘分成四組日夜輪班,負責生產、原料搬運、貨倉、品管及其他瑣事。他們幾乎不會晃到辦公室,我也不希望在辦公室內看到他們,因為那表示我算錯薪水了。
第一次見到他,是去年耶誕節後,一年一度的存貨點數。經濟不景氣,廠房在過節前便停產,工人皆放停薪假,他和少數貨倉的員工受徵召,與財會部門兩兩配對,分頭去點數成品。本來不關我事,因財會部有人休假,人手不夠,我就「下海」,和他湊一對了。
印象中的藍領階級都是粗聲粗氣,滿臉鬍渣,一頭亂髮,雙手油垢,一襲骯髒的工作服。我見過的機械修護工人,八九不離十。倉儲辦公室裏這幾個男子,雖然潔淨,舉手投足及談話間,依然給人學識不高的粗人感覺。倒是他,雙臂叉胸,嘴角上揚,安靜慵懶地倚在門邊。
主管簡單指示完畢,各組拿著一疊貨表,前往不同區點數。而他的話也多了起來。
Steve Turney是他的名字,高高瘦瘦卻很結實,像是三、四十歲,以工廠的歷史而言,大部份工人不到二十歲便開始工作,他如果沒有五十,應該也快了。西方人老得快,至少看上去是如此,Steve算是例外了,不知是得天獨厚亦或保養得宜?
他說話慢條斯理,聲音低沉卻溫和,加上幽默的口吻,如海濤般讓人心曠神怡。討厭多話之人的我,非但不介意他問東問西,甚至歡迎他多開口。也許有人懷疑,男人的聲音不都大同小異嗎?話是不錯,但小異之中乾坤可大了。有些聲音聽了就是難耐,即使長得像Brad Pitt的帥哥,都引不起我看一眼。有些人即使長相平凡,聲音頻律對耳了,便很性感,譬如Rob Schneider。
人與人相處真奇妙,短短幾分鐘,好感或不對盤立現,甚至推翻所有定律。我一向對喜歡的男人類型有一定標準,蓄鬍的、禿髮的、年長超過十歲的,一律為拒絕往來戶。Steve以上皆是,偏偏像磁鐵似吸引我目光。是那漾著笑意的海藍眼睛?是那招歲月嫉妒的微鬈金髮?是那穩重溫柔的談吐?是那開著重機具認真工作的神情?或者是那有意無意,友善地輕拍我的肩?
下雪的寒冬,在沒有暖氣冷風亂竄的倉儲,冗瑣地對照點數,一卷又一卷似無止盡幾噸重的紙。雙手冰得與屍體差不多,兩腿快不聽使喚,臉頰也凍得通紅,再不會有比這更爛的差使了!然而,總有一絲電流穿越心瓣,暖暖的,凍死都值得的羅曼蒂克,即使只有幾小時,這就夠了。
一年後再見...也許吧....他微微一笑,初見時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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