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去忘情診所,不要忘了帶那個人留在你生活裡所有的記憶。那張他畫給妳的圖,那些一起聽過的歌,他隨手買給妳的絨毛小鹿,一起旅行的票根,還有一切有關他的日記…。
我所知道的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天,他醒來時莫名地失落,翹班又衝動地跳上一個往海邊的火車。
”我需要新的朋友,但像我這樣一個人,把到妹的機會實在太小了。”冬天的海邊冰冷,他不解自己沒來由的衝動, 只能這樣對自己解釋。這時,海邊也只有另一個人,一個橘子色的女孩在這樣的天氣裡,和他一樣在這裡沒有目的地遊晃。
他們彼此看見,卻沒有對話。
回去的火車上, 那個橘子色女孩忽然活怔怔像個熟人到他的面前,”Do I know you?” 她說自己好像見過他,,”Do you ever shop at Barnes and Noble ?” (你逛過Barnes and Noble書店嗎?)
“ yes! ”,他的回答讓她如釋重負,這解釋了她說不出的熟悉感,因為她在Barnes and Noble書店工作, 他們肯定見過。(…但是,要知道,紐約有多少家Barnes and Noble? 就像誠品一樣… )。
雖然這個女生的瘋瘋癲癲, 還有一頭鸚鵡般綠色的頭髮。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好看,也覺得自在。火車一路往前,交談和靜默,是一種規律的頻率,某個安靜的片刻之後, 「…我要承認一件糗事,我喜歡你…」「你很好, …我不知道下一刻我會喜歡什麼,但是這一刻,我很高興我喜歡的是你…。」她這麼說。背著窗外流動的風景,他們彼此相對,他們都頷首微笑。
下了火車後,他不自覺地在行人中尋找她。然後送她回家。
其實,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他說自己乏善可陳、日復一日,她說自己總是急著填滿生活,總是有不夠精采的焦慮。安靜地在沙發上,他們像終於可以休息似地彼此靠著, 「我要嫁給你」,她這麼決定。然後她說他們應該約個時間,去那條結冰的河上野餐,道別前,在他的手背上寫了自己的電話號碼。他一回到家後,不知為什麼,衝動地馬上拿起了電話。
「你怎麼現在才打?」橘子卻說。
「我才剛進來而已。」他笑了出來,
「你想我嗎?」, 橘子在電話裡問。
「奇怪的是,我真的想妳。( oddly enough, I do ) 」他這麼說,橘子在話筒裡大笑,
「你說”I do! ”… 我想, 那我們算是結婚了! 」
那天晚上,他們去了那條結冰的河。只是躺在結冰的河床上,在星空底下,試圖辨識聯結的星群,像兩個傻瓜。
河上晶光闊綽的暗夜裡,渾然不知,他們曾是一對戀人,他們都去過[忘情診所]。
Picture via "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如果你想要去忘情診所,要知道情人節的前後,耶誕節或除夕,都是一位難求。
如果記憶手術太過麻煩,據我所知,最近科學家研究發現,腦中有種叫「alpha-CaM kinase II」的化學成份,這個成份可以「洗掉記憶」。
他們的實驗是,讓老鼠聽到「嗶」,然後送進一個小盒子,盒子裡的電擊器,會電一下老鼠,把牠嚇得半死。就這樣「嗶」和小盒子,就成了小老鼠「害怕」的回憶。不過,下回同樣的情境,科學家給了老鼠「alpha-CaM kinase II」,牠一聽到恐怖的「嗶!」,竟然一反常態,渾然不覺即將被電擊,快樂的跑跳,沒有任何害怕。原來,在「嗶」的那一剎那,牠的確「想」到了害怕,但是在想到瞬間,「alpha-CaM kinase II」將那部份的記憶給消除了。真是一勞永逸。不過,我想,這個處方唯一的風險是,如果妳曾在麥當勞和男朋友分手,當妳一想到這個畫面時, 麥當勞也會同時在妳的記憶消失。
我追究關於記憶消失的一切,因為記得,記憶如何讓人情不自禁。我甚至懷疑,在我們的感官和肌肉裡都有記憶的基因。如果我們不能改變過去,是否可以改變記憶? 就一個病患來說,記憶的改變,根本是不由自主,它在時間裡變形,在交疊的際遇裡重新抄寫。遺忘不好嗎? 相較之下,那反而純粹。
我以為遺忘,是一種溫柔的能力。當我們學會與自己和解,有些人和事會慢慢地在我可以承受的範圍內褪隱,我以為那就像我們起身,一直不斷地旋轉,旋轉,直到所有多餘的一切,都在旋轉的動力中拋了出去。
終於,有一種更新的輕盈。
他們彼此相信
是一股突發的熱情讓他倆交會。
這樣的篤定是美麗的,
但變化無常更是美麗。
我想問他們
是否記不得了
在旋轉門
面對面那一刻?
或者在人群中喃喃說出的「對不起」?
或者在聽筒截獲的唐突的「打錯了」?
然而我早知他們的答案。
是的,他們記不得了。
-- 忘情診所_兩人同行優惠專案_辛波絲卡的 [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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