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常笑我,活在一個脫離現實的世界,即使我愛美貪玩好吃懶做,活得這麼世俗,卻可以像動物般的靈敏, 嗅到成人世界裡的責任都可以想盡法子脫離。我活得其實很苟且,活得只單純應付靠近我身邊的事。就像在路上行走,我常不自覺地覆唸,入眼的招牌或標語,遇到脫落的壓克力字時,還會一時會不過意。比如,我以為「寶貝」的店，仔細看原來是「寶頁」,再走近一點才發現是「寶順」少了川,霓虹燈就是壞了一邊。今天回家沿路下著小雨,我挨著騎樓行走,沿路唸了好幾個金店舖、出讓和吉屋出租,這些紅字條一轉彎、一抬頭或幾條街都會出現。不知道是不是下雨,我感到熄燈的鐵門,暗裡有我不敢迎視的夢碎。我意識到金融海嘯的威力,像我這樣一個不切現實的人,居然可以在這世代裡如此悠哉苟活,這應該是我的幸運。
其實,我也沒有規避自己切身的心事,比如辦公室裡的人事更迭和同事偶而的竊竊私語,有時不免讓我有一種不安和煩心,但因為我總是狀況外,只要可以單純地活著,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管。我想起某日在計程車上,ㄧ個司機先生教我的事。
每日在巷口攔車,都像是預卜今天的運氣,鮮亮乾淨,清新和氣的司機先生,往往讓我一天的開始就相信諸事順利。那天我上車時,空氣滯悶,這位先生一定等很久了,我心想,也許我是他今天第一個客人。淡淡地交代了路徑,我抬眼徵詢後照鏡裡的答應。那是一雙和善的眼睛。我的捷徑巷弄裡沒有紅綠燈,但他開得很慢,我惦記著倒數的時間,看著他握著方向盤扎實而謹慎的手,即使我還在心裡唸著窗外摩托車的車牌號碼,其實有難以分心的焦急。
「景氣不好啊…」他慢條斯理地說,「嗯」我安靜小心地應對。我擔心這小小空間裡,會有司機的怒氣和抱怨,只是我試探地往後照鏡裡看,卻好像看到他的微笑,
「我常想啊,在台灣真好,…這裡真好,再窮都可以粗(吃)土..」車子轉了彎,我靜靜地聽到吃土,「妳看,再窮我棉都有高麗菜, 高麗菜一顆才五塊錢,粗到妳漲,餓不死的,你看多好! 我一點都不擔心。」
怔怔地看著他微禿發白的後腦杓,我覺得自己像是農車上一顆吃土的蕃薯,丹田有一股熱熱的氣力。「對阿」,我也感到安心。
這是個最壞也最好的時代,越是黑暗我們越看見光。
即使渾沌如我也知道金融海嘯下,必然有人失業,家庭無以為計,存款可能一夕化為烏有。然後社會不安,民怨四起, 然後企業出走、國家破產…我也有可能失業腦殘,連玉蘭花都賣不出去,但這真是我們的末日嗎? 在我的信仰裡,最好和最壞都有它的時候。「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
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拆毀有時，建造有時…
尋找有時，失落有時；保守有時，捨棄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
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喜愛有時，恨惡有時；爭戰有時，和好有時。….
神造萬物，各按其時成為美好。
最壞的如果只是如此,那這是我們最好的時刻,把握心底的明白。
如果沒有錢,我還可以給出什麼? 比如,計程車後座那個女生看起來焦慮,她需要一點鼓勵 ,「你看多好! 我一點都不擔心。」... 。其實,越是外在貧窮,睜眼越是可以明白什麼是我們最真實的擁有。人心越是算計,鬥爭越是險惡,一些溫暖越是讓我們窩心。我們可能都曾在最輝煌的時候揮霍,揮霍金錢、揮霍感情、揮霍真心,只有在最困頓的時候,我們便不由得珍惜。珍惜還在身邊的人,二手的書,25元的咖啡,花香,微風和新出來的陽光…。
( 我沒說完的是,可以看見金融海嘯即將顛覆我們的價值觀,…曾經喧騰一時低調的奢華,在這個時候總算可以回到平民的質感。不是不再在意品質,而是選擇更物超所質的"實在"。
這是為什麼德國人在金融海嘯中依然固若金湯.企業要存活,真要重回工業基本的功能美學。我們可以不要會說話的冰箱或搭配貴婦身段的多功能吸塵器,回頭擁抱大同電鍋和一碗粥的單純...,那時代不也扎實純真? 不也很好? ) *
寰轉是人性,而世道是人性的試煉。
我明白自己有多麼軟弱, 愛美貪玩好吃懶做,我不是看不見世界的變,我不是無視必然存在的惡意,我企圖站在這些煩心的外面,只是計量自己的一顆心,如果容量這麼小,除了回憶、希望和勇氣我希望留下多一點好。我記起那個司機先生的話,如果這個世界夠壞,一定也有一個世界夠好。你聽我說, 如果最壞的還沒來,那麼我們要留心那最好的時代。
* ( Mar.04沒說完的碎碎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