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到葉維廉的散文-〈雨中圓覺寺〉,節錄如下:
穿過園門,眼前一座古拙的空亭,黑瓦雙斜,隱約見苔綠,木柱剝落,但簡單雄壯,四面皆空,我們坐在中央,聽完美的唐朝的靜,除了簷前的滴雨的樂音,彷彿四周的樹木、竹林、叢花都在垂聽。禪房烟木,站在唐朝簡單俐落的斗拱下,因為原木不著彩,只有時間染化的色澤,因為不是庸俗的紅牆綠瓦,而是沉實的炭黑色,不但覺得木古,廟古,連靜也是古的,幽雅的,不,不是雅,而是幽玄、玄遠,是空,是滿,是空的滿。
來一聲寒山寺的鐘聲吧,沒有鐘聲。但雨鳴山更幽,那種靜似乎更佳。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鐘的境界大致如此。我說空而滿,是道家所說的少則得、窪則盈。甚至這靜,也幾近於大音希聲。我一面凝聽,一面沉思。為什麼我今天會有這種感覺呢?是谷寬廟不密,疏落的建築和曲折而又開展的空間把靜空間化嗎?是沉黑的雨和垂聽的建築使我轉向一種內聽,聽我們往常無法聽到的一種靜嗎?是一種深藏了數百年的文化的記憶突然得到解放?
不必去追問。依著層層曲折的布置行進,依著瓣瓣展張的靜遊步,忘記雨,忘記滿身淋漓的沉重,向南向北,向變化的幽玄,由一列玄機每變的石觀音,一百尊石觀音,一百種神態,靜靜地引我們前行,過方丈居所,入枯石花園,一池一石一樹,都是藝術家安排,都是心靈的微細的轉生。到最裡處,雨更大,池水更滿。雖是日間,也覺夜雨秋塘深那種玄遠。好一個臨濟宗的圓覺寺!乾淨、俐落、空靈......
我走出圓覺寺的時候,心裡有一種愁傷。這種乾淨、俐落、空靈,為什麼中國一下子就把它丟掉了呢?中國的廟宇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密實而不空、俗麗而不幽玄呢?我心中有一種愁傷。
詩人的感受力和文筆果然不同凡響。聽雨中的靜,空間裡的靜,穿越時光而來的靜,那靜裡,有著滿滿的聲響。他又說是空,是滿,是空的滿。引申到老子道德經的「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老子從一個不同於一般人的高度與視角看世界,見解超凡。
道家老子,和後來的社會上盛行的道教,思想精神不同吧!道教民間信仰,活動熱鬧精采,裝飾華美繁複。中國,或說台灣,有作者感嘆的俗麗與喧嚷,每去廟宇,也會眩惑於滿滿的雕梁畫棟,和平日素樸的生活並不相同。還有凌亂的市容,擁擠的大街。曾經,我不習慣,也不喜歡這種氛圍。
忘了哪位作家說,台灣亂雖亂,那是種活潑的生命力,我們有著別人沒有的衝勁。說得是啊!我開始學著去欣賞那紊亂與繁雜之中的活力。日本的空與靜,很好,心嚮往之。我們呢?會不會是民族長年的顛沛流離以及不安全感,心中惶惑空寂。因為空,所以需要滿?
如果能懂得,喧嚷之後,需要寧靜;密實之外,享受空靈。那我們,除了活潑的生命力,還能擁有,心靈的奔放與自由。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