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日光】
我一直想問你:幸福的滋味是怎樣?
如果坐擁一克拉的鑽石是幸福的,那麼,兩克拉的鑽石呢……?
滿地紛飛的落葉,陳述著今年的冬季並沒有準時,雖然有北風,暖陽的凶悍卻硬從葉隙裡穿透斑駁了一地,依然展現他的霸氣,讓人無可奈何卻也招架無力。
但不口否認,在心灰意冷的時刻,這暖陽是何等可貴,曬一曬過濕的臉龐,曝一曝心亂如麻的掙扎,或許帶一點微風可以吹乾不少憂慮,壓抑的情緒就可以獲得一絲絲解放,然後凝固不再復發。
關於追著幸福這抑鬱的病灶已許久,這等待,就這麼未曾痊癒過。
我的年輕時期是一個網路才正興起的時代,所有的訊息除了電話,主要就是靠信件文字。對一雙戀人而言,一通長途電話雖然聯繫起兩端彼此的思念,但思念細長,情語綿密總無盡期,每每在夜裡昏暗而微弱的燈下,無視街頭人影晃動琉璃燈火闌珊,戀人站在話筒前低頭沈溺在彼此的音頻裡,在貼耳的話筒裡偶爾揚起一副羨煞旁人的微微笑意,連說話的聲音也輕柔似水,不由得讓人想起詩經裡“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又如謝庄在《月賦》裡所言:“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那思念似早穿越時空,彷彿情人就在身旁甜蜜的毫無遮掩,更無視旁人癡癡等待使用電話的思念心急。
然而也或許,一臉如秋飄零的愁容,任彼端的話語無情鋒利割傷心坎,然後聲嘶力竭的掩面悲愴,讓無聲的淚緩緩垂流委屈在線的這端,令沉默佔據每個時刻分秒,就這樣與投幣的速度僵持,然後沉默在兩端的沉默之中……在螢幕所剩秒數倒數裡煎熬,於是思念在數字歸零的剎那,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愛情的死亡與心碎的分離,讓人感傷無言,連旁人不耐煩的等待都從此噤聲不語。
以電話的即時性來說著實讓思念情牽有著更多的便利,然而我似古人,更期待仰望綠衣人穿梭於大街小弄之中,將思念遞到手的溫度。
試想,伊人花費心思,在選擇信紙間徘徊,在香水與無香水裡掙扎,一旦買回了信紙,每每提筆還得小心翼翼深怕一個疏漏壞了筆跡,字字斟酌句句修飾,稍有不慎得一而再再而三來過,於是相思來來回回滿了紙簍,直到溢了字裡行間的思慕,還要研究摺紙的功夫,再夾上一片楓紅的思念或附上一張滿是情感的書籤,這才滿心歡喜甘心封口的投遞。
等信的人則日日在郵差送信的時間還沒到來,就開始引頸企盼坐立難安顯得浮躁,想像綠色袋子下夾雜在成堆的信件中,是否遞來我期盼的暖陽,我所等待的春天。於是讓人不自覺的感動那封信籤,是如何輾轉曲折,又經過如何的顛沛蜿蜒的交付在我手心,怎不讓人再三過目,感動於字裡行間的真情。否則,是怎樣的真心會讓人如此將愛戀層層疊疊細心收藏。
前幾日為著一位朋友的到訪,我在火車站前癡癡的等,身旁除了一些等著接親人的父母,還站著一位身壯黝黑理著平頭的年輕人,一眼大概就知道這應該正直軍中服役放假的阿兵哥。他時而張望車站出口的人影,時而看著到站的看板燈示發怔,然後又時而踱步來回抽煙看錶,還偶爾整理手裡的鮮花,拉拉這兒摸摸那兒,一臉魂不守色的焦躁。我微微的笑起,彷彿看到了年輕的自己,為了心愛的人到來,時而整理衣冠刮鬍吹髮,時而演練見面彩排,深怕一句不得體的話而壞了最美的時機。我相信那驅車趕赴一場愛戀的女子,也必然抹了胭脂潤了紅唇,噴了香水穿華服,正款款情深的暗踱思量如何迎接最美的相會。
在等待的故事裡,我總難忘記年輕時所讀的艾琳.高芝《麥迪遜之橋》的經典故事。當時的我年輕,對這部小說定位在殺時間的消遣,總無法體驗太多,更何況這屬於中年人的情愛,有哪是我這等年紀所感,可觸摸到到的疼痛。
隨著時間的增長,這經典故事在1995年在科林伊斯威特與梅莉史翠普的詮釋之下,卻看的我淚涕縱橫,害的我不知所措。
兩個人緩慢陳述著壓抑到外放的波濤,短短的四日之愛,在道德壓抑與情愛慾望間掙扎,迴盪在靜如止水無奈的生活裡,與前進、後退的糾心惆悵對望。沒有愛的死去活來的對白,沒有思念至極的奔放,卻想起那雨中兩人深情的對望,就如那橋兩端,留下與離去的拉扯,竟有如鄭愁予《予賦別》裡「這次我離開你,是風,是雨,是夜晚;你笑了笑,我擺一擺手,一條寂寞的路便展向兩頭了。」如此悲泣揪人心肝。總是惋惜為何直到死後,兩個相愛的戀人才能以骨灰相逢相伴。
那麼,幸福到底是怎樣的滋味?
前些時日久未碰面的朋友聯絡我跟我說,她在愛的漩渦裡正在學習釋懷,只是釋懷的有些跌跌撞撞,硬撐起來的笑容,最後還是需要眼淚的洗滌,心才會稍微安分與沈靜…。當年的孤傲懵懂不可一世,對人對事對感情,總企圖精心設計描繪一個自以為是的永恆,沒想到竟是再等待中錯過一班一班列車。
過了中年之後,每每聽聞愛戀裡這樣的等待直到骨枯,總讓我陷入哀淒想念的時空和依賴的甜美之中,久久割捨不去。一直到哭過、心痛過,才懂得那僅剩滿溢的回憶,無盡思念的愛情,竟成為一種無情的等待,而那等待又是何等的殘忍。
在我教會的小組中有一對醫生伉儷,兩個人在工作崗位上戰戰兢兢,每每得熬夜值班,甚至在緊急的時刻為了搶救生命而放棄與家人的陪伴,但是中壯年的醫生在奮力搶救病患的時刻裡,卻也因著醫護工作忽略家庭孩子,以致於孩子越到叛逆期便越與家人疏遠產生對抗,甚至用各種極端方式表達他的不滿。這對醫生伉儷為此來到主的面前,向主認罪尋求主的饒恕,然後他們開始學習接納孩子的不滿情緒,經常在聚會中看的出這對伉儷在孩子的暴怒反叛中愁苦,卻依然等待神的帶領,甚至為孩子選擇留職停薪,他們謙卑的用愛默默等待孩子的回轉,直到四、五年後,我聽見了他們的欣喜,孩子願意收起暴怒的心情,開始用柔和的語調溝通,願意捲起袖子幫家裡整理,願意再小組聚會時不故意的撞門、調大音響聲音宣告他的不爽情緒……。知悉孩子的轉變,見他們一家人開始熙熙融融的和樂,正如俗諺所云「有經霜雪有逢春」,我們同樣欣喜。
忽然之間眼眶汩汩,我竟開始渴望,能擁有一次那千年花開的,止痛擁抱……。
原來等待,是惱人的幸福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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