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vid Suzuki《神聖的平衡:重尋人類的自然定位》(商周出版 2000)
The sacred balance:rediscovering our place in natrue
內容簡介
今天,充斥我們的視、聽的資訊是:社會與政府的底線是經濟與全球競爭力。到底,人類想要活得豐富、充實,真正的需求是什麼?鈴木在這本頗具前瞻性的《神聖的平衡》裡,對人類的基本需求與真正底線提出了大膽的另類看法。
本書開宗明義指出人類是大地之子,仰賴空氣、水、土壤與太陽所賜予的能源而活。這些元素並非「外在因子」,事實上,它們進入我們的身體,構成你我的存在。由地球萬物所編織而成的生命網路,補充與更新了空氣、水與土壤,捕捉住太陽光、讓生物圈有了生氣。所有物種都是我們演化過程中的親戚,人類潛藏著渴欲萬物相伴的基因。
身為社會性動物,人類絕對需要愛,缺乏了愛,身心將嚴重受創。唯有健康、充滿活力的家庭,以及提供充分就業、安全感與社會公義的社區,才能完全反映出愛的力量。最後,人類還有性靈的需求,它深植於自然中,我們在其中求得性靈的提升與歸屬感。這些才是人類真正的需求,也是追求永續社會的基礎。
《神聖的平衡》一書感人有力,提出了具體建議,指導我們如何滿足真正的需求,如何創造生態永續、充實、公義的新生活。本書也講述了幾則範例,描繪一些化信念為行動的人士,他們如何創造上述的新生活。更重要的是,本書提供了「重尋人類的自然定位」之道,教導人們如何與周遭世界和平相處。
大衛·鈴木 維基百科
大衛·鈴木(David Suzuki,全名David Takayoshi Suzuki 鈴木孝義,1936年3月24日-),加拿大藉日裔遺傳學家、法學、哲學博士,也是活躍環保人士,同是也是大衛·鈴木基金會的創立者。
鈴木於溫哥華出生,是當地的第三代日裔,其家人為20世紀初的日本移民。1942年在他六歲的時候,二戰爆發,由於日本是當時的軸心國,因此當地的日裔遭審查,鈴木全家也遭卑詩省當局拘留,直至1945年二戰結束,期間家人的洗衣店給政府賣掉。
戰後,鈴木與當地其他日裔一樣,被迫遷往洛磯山脈東部地區生活,他們選擇前往安大略省。
在完成中學課程後,鈴木前往美國接受專上教育,他於1958年在麻省安默斯特學院取得文學士學位,1961年於芝加哥大學取得動物學博士學位。
在他從事研究事業早期,曾修讀遺傳學,研究黑腹果蠅的基因。為了能以自己的姓氏來命名新發現的基因,他選擇研究擁有溫度敏感顯性基因的品種,其發現的基因突變獲得多個獎項。
憑著多項科學及環境問題上的成就,鈴木獲得美國、加拿大及澳洲的院校頒發榮譽博士學位。
1950年代後期,鈴木前往加州伯克利繼續進修,同時看到當時的黑人民權運動,他決定支持民權領袖馬丁路德金的理念,為黑人爭權益,並加入了「美國有色人種促進會」,成為會內唯一的非黑人。
1969年,鈴木於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擔任動物學教授,至2001年退休。1979年,鈴木開始在加拿大廣播公司擔任科學電視節目《Nature Of Things》的主播。
此外,鈴木也榮獲加拿大勳章。2004年,鈴木獲選為「十大傑出加拿大人」。
序論 重建平衡的生命
千禧年逐漸逼近,舉世都在期望一個新的開始,新年的慶祝儀式將比以往盛大千百倍;回首過往千年,人們也下定決心要擁有更美好的未來。對地球子民而言(雖然我們未必使用同一種曆法),千禧年的到來是千載良機,我們已走到了歷史的轉捩點與重大抉擇時刻,回顧共同的歷史,我們可以評價人類這個物種的過往成就與未來方向,決定留給子孫什麼樣的未來。
四○年代,當我還是個孩子時,地球上還有許多不為人知、未經探索的地方。那時非洲仍是黑暗大陸,亞馬遜流域的地圖尚未繪製完成,巴布亞紐幾內亞境內還有許多部落尚未與歐洲人邂逅,海底還未鑽探,人類也尚未克服地心引力探索太空。
二次大戰後,人類社會有了巨大轉變,科學催生了許多新科技,以空前的速度製造出大量消費商品。伴隨著家庭瓦解、鄰里社區感的消失,許多母語與數百年傳統也面臨滅絕。人類生活起了革命性改變,或許正因為這些改變,現在全球每天晚上共有八億人餓著肚皮上床!即使在富有的工業國家,失業率、暴力、社會疏離、毒品氾濫、犯罪、不幸福感與貧富差距,也日益加大。我們不信任政客的素質與誠意,厭憎商人的貪婪與欺妄;我們覺得無助、對未來感到悲觀,深深覺得人類走錯了方向。
這些改變也反映在我們所居住的家——生物圈(biosphere)——的大規模惡化上。四十年前,「環境」(environment)這個字僅單純代表「周遭」,只有科學家才聽過「生物圈」、「生態係」(ecosystem)等字眼,對多數人而言,「滅絕」講的是恐龍,「臭氧層」一詞更是聽都沒聽過。
從四十年前到現在,人們對環境的認知改變了許多。對許多人而言,改變起自一九六二年瑞秋.卡森(Rachel Carson)出版《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她在此書中提出警訊:殺蟲劑可能帶來料想不到的惡果。當時,這些化學物的神奇效力,似乎可以視為現代化學戰勝所有障礙人類發展的前兆,也是人類最偉大的科技成就之一,因為極低的劑量即可殺死害蟲(或益蟲)。我還記得在四○年代的中期,母親對著餐桌上的蒼蠅盡情噴灑DDT的情景;母親深信這個神奇的科技產品可以殺死蒼蠅,卻對人體完全無害。
當時,生態學者已經知道昆蟲在自然生態裡扮演重要角色,只為了解決困擾人類的幾種害蟲而殺光所有昆蟲,是一種不智的環境管理。此外,遺傳學者也知道,久而久之,昆蟲一定會突變出抵抗殺蟲劑的基因,而讓殺蟲劑失效。我們就像踏上了古時懲罰囚犯的踏車,一圈又一圈轉著卻始終停留在原地——為了控制害蟲,只好不斷提高殺蟲劑劑量與研發新的化學藥物。當時,科學家並不知道:即使是極低劑量的DDT分子,也會在食物鏈上不斷向上濃縮,到達食物鏈最上端的掠食動物時,DDT分子累積可能高達千倍,這種作用叫作「生物放大作用」(biomagnification)。科學家是在研究猛禽數目銳減原因時,發現了「生物放大作用」,他們發現殺蟲劑會在鵰的殼腺(shell gland)裡累積,導致鵰產下卵殼變薄變脆的蛋,而使幼禽存活率降低。
卡森的研究指出:科技有其複雜效應,雖然帶來許多好處,卻也因為人類對世界的運作所知有限,而無法預知科技為環境帶來的全部後果。《寂靜的春天》激起大眾的警覺,觸發了現代環境保護運動。但是地球的生態危機越來越明顯,解決危機時所面臨的障礙也逐一浮現,科技引發的生態危機雖然是全新的事物,解決危機時所面臨的人為障礙,卻是亙古不變的貪婪、既得利益與權力結構。
一九七二年,毒性污染(toxic pollution)與瀕臨絕種動物(endangered species)引起世人關切,聯合國為此在斯德哥爾摩舉辦了一次國際會議,探討環境保護。七○與八○年代,印度波帕(Bhopal)、蘇聯車諾比(Chernobyl)與「艾克森瓦德茲」(Exxon Valdez)是生態大災難的同義詞。到了九○年代,我們有了新的煩惱,那就是滴水穿石、融入日常生活、幾近無法察覺的生態災難,包括土壤惡化造成的沙漠化(desertification)現象、森林快速消失與逐漸籠罩全球的溫室效應。
雖然生態日益惡化,但自九○年代起,媒體卻對環境議題避之唯恐不及,完全漠視全球傑出科學家的共同呼籲,而將注意力移轉至負債、赤字、全球競爭力等議題,認為它們才是人類邁入千禧年最迫切的挑戰、真正的「底線」(bottom line)。一九九二年十一月十八日,就在各國領袖於里約熱內盧舉行「地球高峰會議」(Earth Summit)五個月後,一份名為〈全球科學家呼籲世人的一封信〉(World Scientists’ Warning to Humanity)的文件正式發佈,共有七十一個國家、一千六百多位資深科學家署名,半數以上的諾貝爾獎得主都在連署行列之內。這份文件開宗明義說到:
人與自然正處於迎頭相撞的危境,人類的活動已為環境與寶貴的資源帶來無可逆轉的傷害,嚴重危及人類社會與動植物界的未來,更可能使現今世界惡化,不再適合生存。人類必須改變,而且必須立刻改變,才能扭轉迎頭相撞的厄運。
這封呼籲文接著細數現今生態危機,包括空氣、水資源、海洋、土壤、森林、生物多樣性與人口過剩等。這封信的結尾語氣森然:
再延宕個十年或數十年,扭轉危境的契機將一去不返,人類的前途會是一片黯淡。所有參與連署的資深科學家在此鄭重警告世人:人類必須徹底改變管理地球與生命的方式,才能逃過未來的苦難,拯救地球免遭無法彌補的殘害。
這封呼籲文並細述扭轉人類自毀的步驟,最後敦請全世界的子民、科學家、宗教領袖、商人與工業鉅子攜手改變人類命運。發起連署的單位是「憂心的科學家聯盟」(Union of Concerned Scientists),該聯盟主席亨利.肯達爾(Henry Kendall)也是一位諾貝爾獎得主,他說:
針對地球生態危機,科學界有極高的共識,認為自然體系無法再負荷人類的活動。〈全球科學家呼籲世人的一封信〉一文得到這麼多科學家的連署、支持,那些認為地球生態危機並不嚴重的人,應該反省了!
話雖如此,當〈全球科學家呼籲世人的一封信〉發佈後,不僅加拿大的全國性報紙與電視台漠視它,連美國《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與《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都斥之為「沒有新聞價值」,不予刊登!
那天(十一月十九日)《紐約時報》的一版新聞如下:主教拒絕表明天主教的女性角色政策、警察誤殺同僚、搖滾起源、紐約州議會調查銀行政策、護照檔案調查背後的政治動機、柯林頓總統華府履新,以及兩張柯林頓的照片。同一天,加拿大《地球郵報》(Globe and Mail)的頭版新聞包括進步保守黨政客漠視民意調查結果、加拿大廣播公司(CBC)的二次大戰節目引發激辯、加拿大人民信心降低、愛滋病化驗結果延宕,另外幾條短訊分別是警方查獲古柯鹼、共同基金、加拿大航空喜獲挹注、冰上曲棍球名將韋恩.葛特斯基(Wayne Gretzky),以及一張由許多車子堆成米老鼠造型的趣味照片占了不少版面。在媒體的眼中,它們統統比科學家的呼籲更有新聞價值。
在這個時代理,任何經濟學家、工業鉅子、政治人物對全球經濟的信口揣測,或者股票市場與黃金價格的浮動,都會立即引起媒體注意,但是半數以上的諾貝爾獎得主警告世人:「人類僅剩不到十年的時間扭轉自毀之途」,媒體卻覺得沒有報導價值。〈全球科學家呼籲世人的一封信〉發表至今,五年過去了,雖然「世界監測研究所」(The Worldwatch Institute)也將九○年代定為「轉捩的十年」(Turnaround Decade),是挽救人類走上生態自毀之途的最後機會,偏偏這十年也是媒體最不注重環境議題的時代。雖然多次民意調查顯示,工業國家與開發中國家的民眾都意識到環境議題非常重要,媒體卻依然將注意力擺在經濟議題上。
就因為媒體的沉默、環境的持續惡化,結果犧牲了未來子孫的福祉。人類今日面對的真正挑戰並非負債、赤字或全球競爭力,而是如何生活得富足、有意義,卻不破壞滋養萬物的生物圈。維繫人類生存的各種元素正迅速崩解中,人類歷史從未面臨如此巨大的威脅!
我們活在一個空前的不確定年代,地球萬物正處於滅絕邊緣,人類從未像現在一樣面臨全球性自毀的力量。——龍恩與查斯夫(Bernard Lown & Evjueni Chazov),摘自克林與科梅(P. Crean & P. Kome)合編之《和平,夢正啟動》(Peace, A Dream Unfolding)
在刺耳嘈雜的辯論聲中,呼籲保護物種、野地,鼓吹另類生活形態的人,經常被冠上「生態恐怖主義者」、「新盧德信徒」(neo-Luddites)、「吸毒嬉皮」、「不切實際的社會改革者」、「反人類的生態保護者」、「反進步份子」等語帶輕蔑的大帽子。媒體則不斷迷惑大眾,一再強調人類真正的「底線」是商業市場、自由貿易與全球經濟。當媒體被控制在財團與大公司的手中,經濟至上的信念變成了宗教教條,甚少有人挑戰它。
當我們掙扎著追求新視野、為未來制定策略時,必須跨越夙昔積怨、衝突與分裂,共同創見一個真正的「底線」:人類社會如想追求永續的未來與高品質的生活,某些需求便不能打折扣。這些需求不是空泛的夢想,也非抽象的概念,而是人類追求健康、快樂,實現潛能時不可或缺的要件。如果這些需求無法滿足,我們的身心都會受創,注定過著潛能受抑、支離破碎的生活,甚至步入死亡。人類的基本需求深植於地球與其維持生命運作的系統,這些維生系統值得我們尊重,它們是神聖的!認識地球的要素,學會尊重它們的神聖平衡,我們方能建立一個永續、有意義且公平的生活形式。
想了解人類的基本需求,必須先了解人類的生物本質(見第一章)。身為生物體,人類自然有各式生理性需求(詳見第二到第六章),此外,我們還有社會性需求(見第七章)與性靈上的需要(見第八章);人類今日的生活形態,正逐漸破壞我們滿足這些需求的能力。但我們還有希望。第九章裡,我將介紹一些成功的故事,探討一些準則,看它們如何帶領人類活得富裕、有意義,同時又能保護萬物共存的生物圈。生物學家早就發現生命最有力的生存原則就是「多樣性」(diversity),人類求取生存也不會只有一條正確之路,而是有成千上萬條。
就像自然界裡物種的生存之道是適應棲境(habitat)的能力,人類的生存關鍵也在於生活的社區。如果我們能創造出有活力、自發性、自立自強的群體,強調分享、合作與恬淡生活,或許就能重建生命的神聖平衡,避免走上卡森與全球科學家所警告的自毀之路。
內容連載
流過血液的海洋
我用水創造一切生物。
——《可蘭經》,二十一章眾先知,安比雅(Sura XXI, AI Anbiya):三○
耶和華使泉源湧在山谷,流在山間,使野地的走獸有水喝,野驢得解其渴。
——《聖經》,〈詩篇〉,一○四:一○
假如人類很早就可以跨越銀河,從宇宙另一端觀看地球,或許會將地球命名為「水」。因為從太空觀看,會發現我們的家並不是綠色行星,而是藍色的,在絲狀薄膜的大氣之下是廣大無垠的海洋。
地球約有百分之七十‧八的面積為海洋,平均深度為三‧七三公里,吸納了十三億七千立方公里的水,加上內海、湖泊、冰河與冰帽,地表約有三億七千九百三十萬平方公里的面積為水所覆蓋,約占掉地球面積的百分之七十四‧三五。夾在汪洋之中,陸地不過是一個個小疙瘩。如果我們將陸地削平與海面齊平,一個海洋的水便足以淹沒整個地球,水深達二‧七公里。
在這個一片汪洋的行星上,人是陸地動物,行走於乾地上,被海洋圍繞,它是我們古老的家,人類脫離海洋已經非常之久,但它始終存在於我們體內。水是生命的來源,也是造物的原料,因為嬰兒是在羊水破裂後才呱呱墜地;陸地是在上帝分開光與黑暗後,才與海洋分開;生物也是自海洋爬上陸地的。
或許這就是為什麼水會在人類儀式中扮演重要角色,施洗禮歡迎新生兒進入家庭、洗去過去、迎向未來。水代表變化、滌淨與分享,這些象徵意涵深入我們的生活。我們的記憶裡常有潺潺流著水的畫面,譬如陽光下的小溪戲水、丟擲銅板許願的噴泉,或是相撲比賽前對著地面灑水。古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表達了水與人的不確定關係,它既是不可或缺的生命來源,卻也能溺斃我們、淹沒世界,文學裡便不乏這類描繪。
我父親睡在五噚深處,
他的骨頭變了珊瑚,
他的眼睛成了珍珠。
他渾身沒有一點腐朽,
而是受了海水的沖洗,
成為富麗奇瑰的東西。
——莎士比亞,《暴風雨》(The Tempest)
永遠都在移動變化、神祕萬分的海洋,對人類有著強大的影響,也抓住了人類的想像力。海洋拍打著海岸,不僅是地球的節奏,也受到三股力量影響,地球、月球與太陽的重力牽引著海洋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季復一季地漲潮與退潮,敲打出行星、衛星與恆星的舞之節奏。人類早就知道傾聽浪潮的變化,以了解上天傳達的訊息。古希臘神話中的海神波諦思(Porteus)被稱為大海的老人、海豹的牧者,他可以預言未來,如果你抓得到他,他便會告訴你預言的真義。波諦思擅長變形,可以變成獅、龍、小河、火焰或樹,以連串的變形術自人類的指縫間溜走。就如同波諦思的變形,他所代表的水亦充滿幻化能力,不斷改變自己,也改變地球。古神話所諭示的真理是:水是生命來源,有變幻萬千的面貌。
水文循環
如果說空氣是人體的燃料、生命的精靈,那麼水便賜給了生命形體與實質。了解人的演化來源,就可以知道生命絕不能沒有水。生命演化自海洋,血液裡的鹹味提醒我們人類發源自海洋,但是我們也和許多陸地生物一樣,已經無法生活在鹹水裡了。生命能夠運轉是靠著巧妙的水循環,蒸發作用把鹹水變成淡水,重新分布至全世界。太陽的能量使海水蒸發,水蒸汽上升至大氣層,變成雨水降落大地、滲入土壤、流入溪河湖泊,最後又重返大海。
水的循環對生命至為重要,雖然溫哥華與西雅圖人經常哎嘆:「又下雨了!」遊客到了哥倫比亞查科(Choco)雨林,也常失望地說:「連下了五天雨,哎!」渾然忘記他想體驗的雨林神奇,要靠他所憎恨的綿雨來成就。草原如果一直晴空萬里,農夫會望之興歎,因為他知道水循環的重要。有些原住民部落有祈雨舞,部分文化也有複雜的降神儀式,都是在乞求天空哭泣,滋潤生命的雨季快快來臨。
生物在水循環裡扮演著積極角色,它們吸收水、排出水,也將水汽送回大氣。水的蒸發過程中,植物的角色尤其吃重,整個森林就像個巧妙的機械,用來捕捉、保存、使用與循環水分。你可以稱森林為「活海綿」,只是它的作用比海綿要複雜得多。樹木糾纏的根部盤踞地底吸收水分,也牢牢抓住土壤,讓溪水不會氾濫,並讓雨過天晴後留入溪河的水變得清澈乾淨。涵養在土壤裡、植物根部、樹幹與枝葉的水分,經過數天甚至數個星期的緩慢分配,多的就重回大氣,熱帶雨林數以百萬噸計的水都是透過蒸發,由土壤回到天上。森林面積如果非常遼闊,就會創造自己的天氣,在乾季裡降雨維持濕度,也會調節整個地區的氣候。如果大片砍伐雨林,那麼赤裸裸的土壤會變硬,結果是留不住水分,也讓水分快速蒸發掉。
地球的循環系統
遍布大陸的水道有點像人體的循環系統,事實上,河流系統與湖泊就是地球的循環系統。天上落下的雨、冰雪融化或植物根部滲透出來的水,流入溝渠、小溪,然後進入河流,河流再匯入湖泊大海,蒸發回到大氣。不管是植物的支根、根部與樹枝,地上的小河、小溪與大河,或者生物的血管與微血管,均十分相似。傑克‧韋倫泰因(Jack Vallentyne)說:
如果說水是大地之母的血液,那麼土壤就是胎盤、水道是血管、海洋是心室,而大氣則是碩大的大動脈。如果我們將大地的脈動比喻為人類的心跳,河流的壽命便可長達數百萬年或數十億年,端看大地脈動一次是幾天還是幾年。
水會流動也會停止,它會在微小的土壤粒子外形成薄膜,在岩石縫隙積存,也會大量儲存於地底的水層(aquifer)。遠在恐龍橫行地球時,水層便存在了,積存在這裡的水老得像「化石」,每千年才移動數公尺,倫敦市地底水層裡的水便高齡兩萬歲。水早就存在於地球之上,我們日日使用的水並非「新製品」,而是透過水的循環系統不斷再造。水循環讓雲氣變成雨,落到地面,再蒸發回到天上,這個水的「幻化」過程對生命至為重要。但是地球並非打從一開始就有水的循環,它是溫度、化學、土壤、生命等多重條件配合後的產物。
第一次洪氾
地球誕生初期,大氣非常炙熱,火山噴發出來的水汽快速蒸發,水根本無法以液體的方式存在。數千萬年後,大氣逐漸冷卻,水才有辦法冷凝成雲氣,而後降雨到地表岩石上。
讓我們想像早期的地球:乾旱、死氣沉沉、舉目望去全是赤裸裸的的岩石。巍峨山峰聳入天際,山溝既大且深。傾盆大雨降下後,雨水蓄積於山溝窪陷,滿溢而出後,又流向下一個窪陷。低凹處積雨成河,受到重力牽引,帶著岩石往下奔流,切割出峽谷。
數百萬年後,地球大部分地方都有了淡水,不斷奔流的水溶解了岩石的成分,將這些元素帶進了大海。今日帶有鹹味的大海,就是在無盡漫長的歲月裡,靠著點滴的元素累積生成。
生命始於距今二十五億到三十七億年間的太古宙(Archean)時期,即使在那麼久遠的時代,生命在維持地球的水供應上也扮演了重要角色。太古宙時期,玄武岩內的氧化物不斷與二氧化碳及水起反應,製造出各式碳酸鹽(氧與碳的化合物),包括碳酸鈉、碳酸鉀、碳酸鈣、碳酸鎂等,並釋放氫到大氣裡。由於氫元素非常輕,重力根本抓不住它,會讓它逃逸到太空裡。這樣的作用如果持續個十億年,地球上所有的水都會耗光,大氣會變得像火星大氣層一樣。幸好,地球上的植物行光合作用,不但製造了副產品氧,葡萄糖裡的碳環狀排列還會留住水的部分氫原子,地球上的氫才免於逃跑一空。此外,岩石內鐵元素氧化產生的自由氫,也會變成細菌的能量來源。氧、氫與硫化合產生水、硫化氫,細菌可自硫化氫的結構裡取得能量。由此觀之,生命的力量留住了製造水不可少的氫,讓它們不至於逸到外太空,使地球免於變成一片乾漠。
我們對水的需要
水和空氣一樣,都是生命不可或缺之要素,但是人只要幾分鐘沒空氣就會死亡,對缺水的忍耐度卻較高。我們如果幾個小時不喝水,尤其熱天或運動後,就會覺得喉嚨乾燥,身體開始催促我們去喝水。缺水狀態下,人大約可以撐個十天,存活天數視當時的環境氣溫、活動量與穿什麼衣服而定。如果一直無法補充水分,最後還是會死亡,死亡過程將十分痛苦。水是生命的精髓,如果沒有水,地球今日仍將是不毛之地。
生物少不了水,因為生物即是由水構成,植物與動物的細胞原生質便大部分是水。人體重量的百分之六十是水,約四十公升,約有五分之三存於數以兆計的細胞內,稱為胞內液體;另外五分之二的水則在細胞外,分布於血漿、腦脊髓液、腸道……。人體含水量視年紀與性別而定。
人體含水量的差異來自胞內、胞外體液比率的差異,也和身體脂肪比率有關,肥胖細胞含水量就較其他細胞為少。
人體看起來很扎實,其實卻是「液態」的,有點像膠質,看起來像固體,其實大部分是水,只是被某種有機物質凝膠化罷了。
——丹尼爾‧希勒爾(Daniel Hillel),《來自地球》(Out of the Earth),
其實,人就是一大滴水,幸好有足夠的巨分子加厚物質撐硬我們的身體,免得化為一灘水。每天,我們體內約有百分之三的水會補充新分子,這些水分子來自海洋、草原與雨林的蒸發。水就和空氣一樣,將我們與大地、萬物連結在一起。
維持平衡
人需要水是身體的功能使然:我們吐出的每一口氣、流出的每一滴汗、排尿與排便,都會喪失水。人體每日流失二‧五公升的水,排尿佔一‧五公升、呼氣排汗佔○‧九公升、排便佔○‧一公升。雖說人體也會自製水,透過新陳代謝分解碳水化合物與脂肪,從中得到二氧化碳、能量與水,但這只占我們每日需水量的百分之十一‧五,其餘的必須來自飲水(百分之五二‧二)與食物(百分之三六‧三),才能平衡我們流失的二‧五公升水。
我們的身體隨時留意水吸收與流失的平衡。如果你開始脫水,血液裡含鹽量就會升高,稍有變化,就會刺激腦垂體後葉分泌增壓素,增壓素直接對腎臟產生作用,讓它減少排尿。
脫水也會觸發其他生理警告系統,譬如人類的牽張接受器會監視心臟裡的血液流量,如果流量降低,便會發出警訊給下視丘,抑制唾液分泌,這時我們會嘴巴發乾覺得渴,趕忙去喝水。大量流血、燒傷、下痢、大量出汗都可能造成脫水,脫水的第一個症狀就是嘴巴乾得厲害,像棉絮一樣。
如果你吸收了太多的水,身體警告系統便會反其道而行。水分過多會稀釋血液的鹽分,此時增壓素分泌便會被壓抑,刺激腎臟排出較多的水分,將較為稀釋的尿液輸送到膀胱,一個小時之內,體內多餘的水就會排光。
除了維持體內的水平衡,腎臟還是個守門人,淨化血液裡的水,將溶解了的代謝廢物統統從血液中運走排泄出去。這些有毒化合物包括胺基酸的分解物氨、肝臟製造的尿素(它是蛋白質分解後的含氮化合物)、核酸產生的尿酸與蛋白副產品磷酸、硫酸。腎臟每天約可過濾一百八十公升血液,每個腎臟一次可流通一‧二公升的血,其中五分之一進入腎小球組成的過濾網。
水如果吸收了熱,會從液態轉變為氣態,在調節體溫上扮演了重要角色。水會透過不自覺性出汗與自主神經系統控制的汗腺,滲到皮膚上,變成汗蒸發掉。水蒸發需要能量,會自身體吸收熱轉化為能量,因而使皮膚降溫。蒸發一公升的水約需兩千四百二十八千焦耳的熱。
人體與周遭環境有一種奇特的平衡關係,會聯手控制人體與環境水分的多寡。我們的身體會有多少水分透過皮膚散發到大氣中,端視當時的環境濕度、空氣溫度與活動量而定。換言之,人的水分攝取與排放要靠各種內外因素調節,其他生物也一樣。這是地球與萬物合作演出的大戲,調節著地球的神妙平衡。
水進入我們的身體,跟著心臟的節奏運行全身,永不停息地載運著食物、燃料、細胞與分子沉澱物來往各個器官之間。我們的皮膚會滲出汗水,呼吸會排出水氣,身體的各個開口部位都可以排出水,讓它進入水循環,滲入土內,跑進植物體內,或者蒸發回大氣,再落入湖泊河川大海。就這樣,水不斷在天上、海洋、地表循環,在這個循環過程裡,它只在生物體內短暫停留,然後就繼續它的旅程。如果我們把水當作地球的主角,生命或許只是水的幻化變形工具;就像母雞如果只是下蛋的工具,人類的存在或許就只是為了提供一個地方,讓水分子可以聚首聊天而已!
海洋
江河流入大海,海卻不滿不溢。
——《聖經》,〈傳道書〉,一:七
海與太陽共同驅動了地球的氣候變化。雖然空氣的溫度變化非常迅速,但是大海吸收了大量的熱量,然後緩慢釋出。因此是海洋保持了地球溫度的穩定。在中緯度地區,巨環洋流將赤道的熱運往兩極,改善了地球的溫度與氣候。溫暖的黑潮從日本南邊的西太平洋流向北美,從加州到阿拉斯加,連北美洲內陸的中西部氣候都受到影響。大西洋的墨西哥灣流從墨西哥灣往北走,在加拿大紐芬蘭島南邊與拉布拉多洋流的冰冷極地水相逢,冷與熱的迎頭碰觸製造了此地著名的大霧。墨西哥灣流穿越北大西洋,一分為二,北邊的那條潮流包圍了不列顛群島,讓蘇格蘭西北部有棕櫚樹可以遮蔭,使得英國雖然緯度較高,卻依然享有溫和的氣候。墨西哥灣分出的另一股潮流往南走,彎過葡萄牙,與北赤道洋流會合。
洋流行經廣大海域,夾帶著部分生物的卵與幼蟲前進,將動植物的骨骸、礦物、元素與土壤沉入海底。人類很早便懂得運用洋流:在冷暖流交會、營養最豐富的地區捕魚,享受海潮送到門前的厚禮;或者利用洋流作為海上的高速公路,進行貿易。洋流是地球偉大力量的展現,地球的自轉加上強風,讓緩慢旋轉的海流將熱輸送到各地,使地球保持大氣平衡。洋流就像一個有生命的蜘蛛網,聯繫了各大陸塊與南北極,不斷蜿蜒、移動、攪合,溫柔地將地球包圍在這張網內。
水的神妙工作
當我們看著地球上繽紛的動植物樣態,便會驚覺生命是個機會主義者,藉由突變與基因的新組合,抓住生態區位(niche)裡的機會。不管是動物或植物,都各自演化出可以在陸地或海中生存的物種。海底植物非常多樣化,有巨大的巨海林,也有大量繁殖的浮游植物,它們是海洋食物鏈的最底層。我們再看依賴珊瑚礁生存的各式海底生物、海灘上成行排列的紅樹林,以及河口處多姿多采的生物群,在在證明了演化力量多麼會精雕細琢生物,使它適應生存環境。同樣的,陸相生物不管是在水量豐沛或乾旱之地,也都找得到成功繁衍之道,極地冰層之下有生物,乾旱的山巔與漠地中央也有。我們再看鰻魚與鮭魚這類溯河性生物,它們演化出特殊的生命周期,可以同時利用淡水與海水環境生存;還有許多物種在不同生命周期裡可以水陸兩棲,或者同時生活於水中與空中。但是,不管物種演化得多成功,都不能脫離水而生存。所有物種中,最懂得利用水、對水最需索無度的,就是人類!
我們每個人每天都需要吸收一定量的水,以補充流失的水,維持體內的平衡,但它只占我們每日用水的極小量。富有國家的用水量遠大於貧窮國家,工業化國家每人每日平均用水量為三百五十公升到一千公升之間,而肯亞鄉下每人每日的用水量只有二到五公升而已。水源豐沛的國家如加拿大,用起水來好像它是無窮無盡的資源。現代人的衣食、物質與能源所需,無不耗用大量的水:餐桌上的蔬菜需水灌溉,廚具用電需要水力發電,即使盛菜的碟子都需要耗用數公升的水,才能燒製出來。工業用水更是龐大,把木質纖維變成紙漿需要大量用水;有時為了清除製造過程的多餘物質,也要用到大量的水。
五大湖現今的命運勾勒出人類的兩難。對原本居住在大湖區的原住民而言,大湖是神聖的,不僅是食物與用水的來源,也是他們通往大陸其他地方的水道。歐洲人來到北美大陸後,人與大湖的關係丕變了,湖畔的森林被砍伐一空,集水區變了,水質也因而惡化。湖裡原本豐富的原生魚種被濫捕一空,外來種魚類取而代之。韋蘭德運河(Welland Canal)原本為方便人們繞道尼加拉瀑布而建,如今卻成為八目鰻的遷徙水道,由此進入上游大湖,摧毀了當地的魚類生態。新物種不斷潛入繁殖,嚴重改變了五大湖的原有生態,新近引入的水生動物還有斑紋貽貝,它們躲在船隻的壓艙物裡,從外國進入五大湖,迅速繁殖。
五大湖畔周圍的城市居民除了不斷自大湖引水,滿足灌溉、飲用與工業需求外,也將五大湖當成廢水、排泄物的場所。城市的不斷開發拓展,改變了大湖的界限,導致快速侵蝕;擁有豐富有機物質的湖畔濕地,原本供養無數野生生物,現在不斷被傾倒廢棄物、被水泥填平,遭到污染。不斷增加的人口也超越了五大湖的負擔上限,不再能支撐健康、平衡的生命型態。
多倫多市的飲用水來自安大略湖,它是五大湖最下面的一個湖,但是現在多倫多市民不敢再飲用自來水,而是花錢買瓶裝礦泉水喝。水文生態學者傑克‧韋倫泰因曾保守估計,假設尼拉加河與安大略湖水內的有毒化學物質,在過濾成自來水的過程中被稀釋了一百萬倍,那麼引自安大略湖的自來水,每杯水的化學物有:
一千億億個氯離子,一半來自每年冬天撒在路面防止結冰的鹽。
三十萬億個水分子,來自上游人類的尿液。
一億個溴二氯甲烷分子,來自下水道污水的氯化消毒。
一千萬個化學溶解劑分子,諸如四氯化碳、甲苯與二甲苯。
四百萬個氟氯碳化物分子,來自冰箱冷媒、罐裝噴霧劑的推進劑。
一百萬個木材防腐劑的五氯酚分子。
五十萬個多氯聯苯分子,來自廢棄的電容器與發電機。
一萬個各式殺蟲劑分子,來自p,p’-DDT、p,p’-DDD、p,p’-DDE、安殺番、靈丹與其他殺蟲劑。
如果我們不知道如何保持水質純淨,至少我們應該控制有害因素,保護自然。因為打從天地初始,自然便提供我們乾淨的水。維護地球生命,水扮演了重要角色,它調節氣溫,創造生長,維繫地球生物所需的要素。它是生命的潮流,神聖的根源。
在所有自然資源中,水是最珍貴的……。在這個年代理,人類已經忘記本源,漠視生存所需要素,使得水和其他自然資源變成了犧牲品。 ——卡森,《寂靜的春天》
我們就是水——海洋在我們的血液裡奔流,我們的細胞裡充斥著水,新陳代謝活動也需要水才能運作。哺乳動物就像兩棲動物與爬蟲,雖然不再分秒都生活於水中,但是生存繁衍所需,還是離不開水。在人類最親密的性行為裡,精子是藉著半液體狀的精液,才得游向子宮,而受精卵也需著床於營養豐富、血管遍布的子宮,胚胎則漂浮於羊水大海中,發育出鰓裂(gill),顯示出我們的生命源自大海。生命的新陳代謝過程製造水,我們也從各式固體食物與液體飲料裡吸收水。如果說空氣是神聖的氣體,水就是神聖的液體,將我們連向大海,回到生命原始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