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主角—周子舒
周子舒是溫柔而強大的,不管那個版本都形容得再合適不過,即使溫柔和強大的方式不一樣,拆開層層表皮,磨到某個底層就能意會。直觀上劇版的周子舒跟原作分別很大,是以周子舒的爭議比溫客行更甚,源於人物設定牽一髮動全身,周子舒的出身交纏上朝堂,不再是了無牽掛的江湖少年,他過去的決定並不單是個人意願,強調他有為勢所迫走過岔路,然後終身懊悔,而他從無忘初衷。周子舒的改動無疑有更重的漂白的性質。
要了解完整的周子舒,其實還得參考姐妹作《七爺》,那裡有周子舒的半前生,雖然不是必要,《天涯客》有概括地說,但可以從《七爺》看到活生生的年輕周子舒,從中窺視他的本質。原作跟劇版最大的分別在於「悔」,原作中周子舒的字典中沒有「後悔」這個詞,他從《七爺》起便是「最清醒最涼薄的人」,沒有劇版的親親戚戚,沒有光大門楣的重擔,也沒有走投無路,他清楚自己每個決定,也早料到後果。「那半人不鬼的十幾年裡,他心如鐵石,不曾彷徨,也不曾失措」「他精於計算,也有時心軟,可不該心軟的時候,也可以心如磐石。他能對別人狠,也能對自己狠,他從來肆意,想要的東西從不隱忍,那怕付出旁人看來不值得的代價,也絕不回頭,絕不後悔」。單純地作為四季山莊的弟子繼承莊主之位,遇上志氣相投的赫連翊就創天窗,做到累了厭了就往自己打七顆釘子辭職,他人生的重點在「肆意」,舉手不回。然而,對於殺人滅族不帶猶豫,毫無悔意,對於違心之事如此輕描淡寫,大概拍不出來。劇版給他安排了父輩就摻和到「江山求固的秘寶」中,他不是純粹的江湖人,在環環的權力鬥爭之下,逼迫着走入漩渦。雖然跟原作一樣成立天窗,但要連貫「悔」的合理性,赫連翊和天窗的格局都得改,由正轉反,從中興之主變成謀反之臣,而且謀反沒成,那些由周子舒一手料理的、不見得光的狠毒事就只是「惡」,談不上任何正面意義(成功了就不叫謀反,叫推翻,這個改動滲着滿滿的成王敗寇的史觀,成功了就是好人,敗了就是壞人,不過這又是題外話了。),是很令人意難平:周子舒建功立業的光芒沒了,大大地加深了周子舒的倥偬。劇版試着把周子舒的光芒移到後面,炸雪山武庫除晉王,一是很政治正確的「為國為民」不能再對不起天下人,二是為自己造的孽贖罪,只是效果不盡如人意,始終跟「縱使青史不能留下他的名字,可這萬里河山會銘記他的功業」的重量不一樣。可以說圍繞着「悔」而行,悔成為赫連翊的殺人刀,悔害死了四季山莊八十一條人命,正因為悔,所以後面的劇情便帶了更濃厚的贖罪意味,包括救溫客行。
也因為有「悔」,所以劇版的周子舒確實少了原作的瀟脫,卻多了幾分柔軟纖細。所謂「溫柔而強大」,在劇版易見也很好理解,周子舒固然有自己的想法,但也有同理心,由質問溫客行「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到明白他的仇,不再企圖強行扭轉對方的想法,明知道跟自己的價值有抵觸但包容接受的溫柔;他有自己的一把尺,會以己度人,但同時也會自我修正,能夠正視自己而去改變其實也是一種強大。原作的「溫柔而強大」則是基於周子舒對於很多偏離正道的事根本不在乎,看得開看得透,從頭到尾都沒有站在道德高地批判溫客行的復仇,放任他做自己的事,不打擾的溫柔其實很難,世上有幾多人能做到「不以為你好之名」而干涉之?也可以說原作的周子舒傾向心照不宣的淡薄的,而劇版給了更有溫度、更具血肉,比起原作開掛級天生瀟灑的周子舒,劇版無疑是更貼近凡人,一個能力再強也有脆弱的普通人。
按原作設定,其實周子舒才是美人,但不屬於叫人拍案叫絕的、出彩的美,而是神光內歛,愈看愈有味道。「不像那洛陽城裡笑靨如花一般的小公子,也不像那洞庭樓上黛眉香腮的清倌紅人,這是一張男人的臉,談不上顏面,只有黑白——蒼白而削瘦臉頰,嘴唇薄如一線,也彷彿沒有血色一般,眉眼的輪廓很深,睫毛濃密,當遮住他那雙濃墨重彩的眼睛」「那眼中像是沉澱了化不開的黑,只有角度變化的時候,才流過一層似有似無的、內歛的光華來。」張哲瀚長得不算「有特色」,同時又挑不出明顯瑕疵,會被概括為「好看」,普通的好看,卻是剛剛好貼合了角色,一張不顯眼的淡薄的俊臉。周子舒作為密探和殺手,確是不宜張揚,原來他的設定就有一條是隱身的絕技,隨時可以消失於人中,只要他想,連溫客行也無可奈何。然後,再次感慨造型師的神手,在周子舒上同時兼顧了硬朗、清冷和柔和。周子舒需要剛柔並濟,不是一味的剛,也不能是明地裡弱,更不能娘,而是把各種性質揉到一塊,適時透出來。張哲瀚是條輪廓分明,明明白白的端正的、硬錚錚的漢子,作為天窗首領貼服的ALL BACK造型有十足的冷酷,僅僅是把碎碎的留海放下來,作為阿絮便顯隨性調皮,既有愛理不理時的清冷,也有對親近之人的柔和,當然有時還是有賴後製的磨皮功能。如果說有那一點不貼,應該要說到身材吧,就一點都不像被七竅三秋釘抽到乾癟、只剩皮包骨的身驅,還是挺有看頭的。(喂)
張哲瀚曾說每個角色都有一點自己在裡面,所以可以說他就是周子舒,而他配得上這一聲。對於張哲瀚的周子舒,就像溫客行對周子舒的感想:在自己心裡,也從來就應該是這樣一副模樣。不多不少,恰如其分。如果說溫容行是外放的張狂的,那麼周子舒是深沉的隱忍的,演起來一定沒那麼爽,要壓又要漏,要張要弛。要具體說明怎個張弛有道有些難,因為要有比較,由無數的細碎片段組起來的氣份,只能說整體看起來自然,能感覺到周子舒是既小心謹慎,也隨意灑脫,身上帶矛盾的氣息又理所當然。借用編劇的話,周子舒有兩千層灰,覆蓋很厚,所以驟眼看是不出彩,要一層一層地剝能有他的全貌,要一層一層地演才有質感,也就是在細緻的區別,看到周子舒隨着事態發展而對溫客行態度的改變是有底蘊的,是來來回回的,就是張哲瀚成功了。「輕」是周子舒的特點,即使劇版改得更重感情,但不習慣坦露自己的人,感情表達都是內歛的,含蓄的,所以要輕,不然就OOC了。輕的好處是點到即止、是好看,誰想看帥哥美女面無端出醜樣?古裝/偶片是要唯美,養眼的,張哲瀚在《山河令》裡「輕」的時候更美,哭也哭得好看,四季山莊夜談,跟溫客行說自己的過去,是很有表情的,但整個臉沒有皺成一團,感覺是很壓抑地哭着。慶功宴後溫客行酒醉,周子舒在他合上眼後笑着笑着滾出顆淚珠,看得人揪心。
另一個感覺很有「周子舒」感的是那些互掐嘴貧日常,周子舒其實也有浪盪的一面,雖然劇版淡化了,但還是有保留那些反調戲的小情節,眉目間出來的不以為然、輕挑又帶點挑釁就很有玩味、很撩人。張哲瀚因周子舒收穫了「老婆」一暱稱,可以視為對他把周子舒演活了的認可。若論外貌,張哲瀚多數時候連「中性」都算不上,就切切實實的男人的臉,但很深刻的是周子舒要再次易容時溫客行突闖入,那小鬍子貼起來就有種女扮男裝的視感,偶一為之的雌雄難辨,十分微妙。他之於溫客行的包容、救贖、放手、同行,給了觀眾很強的「良妻」感。受釘刑後單人匹馬在雪中出走、一掌廢了晉王後琵琶骨被穿鎖、以一敵眾被傷至吐血,前一刻狠辣決絕眉頭不皺一下,但轉過頭來氣弱游絲,結合妝容帶出的脆弱感,實在很難不令人心生憐愛。當張哲瀚把周子舒演活了,這些屬於角色的屬性也就一同歸他所有。編劇在訪談中提過,劇本初成的時候,周子舒比較貼近原作的樣子,並沒有正片看起來那麼溫柔,後來經張哲瀚演繹就溫柔了許多。(腐女忍不住插話:真的好想問張老師,是誰感化了你喲?)編劇不認同坊間把周子舒的特質稱為「雌雄同體」,因為當中有對性別的刻板印象,男人是怎樣,女人是怎樣,他認為有些特質無分性別,在分男人女人之前先是「人」,而他的版本下,周子舒正是因為沒有受限於刻板印象,所以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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