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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世事無常，人生如寄

——莫云詩集《時間的迷霧》序／旅人

　　莫云，國立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的高材生，能詩、能散文、能小說，得過各種文學獎項，文學甚有成就；主編《海星詩刊》多年，對詩壇貢獻頗大。本詩集《時間的迷霧》諸詩之寫作，大多是在其主編《海星詩刊》期間完成的。主編工作繁忙，但她仍儘量抽出時間寫詩，若非愛詩人，何必這麼勞累。本詩集有八十二首詩，分成六輯，並以〈時間的迷霧〉這首詩，作為詩集的書名。全書內容豐富，形式優美，處處閃爍作者的詩性智慧，能使讀者品嚐到其心智及藝術的果實。以下就本詩集的特色，分成三項說明。

　　一、短詩精美

　　本詩集有不少的短詩，異常精美，大多集中在第四輯「和春天有約」。這裡所說的短詩，指五行之內的詩。例如〈芒花〉：

　　渥髮，在水岸
　　摹寫一筆抗風的狂草
　　卻只蘸了
　　滿頭蒼茫秋色
　　愈搔，愈長───

　　此詩五行，精巧美妙。「摹寫一筆抗風的狂草」，藉書法上之狂草來形容芒草在秋天的生長繁茂，芒花綻放得碩長。作者古典詩詞的底子，打得不錯，因此寫起新詩來，詩語凝練唯美，鮮有歐化的文字。又如〈烈燄〉三則中之第一則〈大暑〉：

　　「鳳凰花開／灼灼／一樹火鑄的蝶」

　　用與「烈燄」相關的意象紅色的「鳳凰花」及一樹火鑄的「蝶」經營本詩，給人有「大暑」的直覺感受，美也自然呈現了。

　　二、時間沉思

　　前面已述及作者以〈時間的迷霧〉一詩，作為本詩集的書名，可見作者重視此詩，藉以沉思、探索時間。時間如迷霧，令人難解，所以奧古斯丁曾云：「什麼是時間，如果有人問我，我知道；如果要求我解釋，我就不知道。」現在來看看這首〈時間的迷霧〉：

　　車窗外，那婦人
　　鉗起一顆熾紅煤球
　　時光　瞬間跌落
　　—半個世紀的溝壑

　　暗黑的黑暗中，有光
　　倏忽　眨、閃、
　　是一朵朵
　　焚心的火？
　　是一盞盞
　　殺戮的眼？
　　烙記著
　　東方西方逐鹿的爭戰
　　血淋淋　撕裂了
　　一體成型的北與南

　　水田上，懷舊的斗笠
　　依然向春日的大地彎腰
　　那頭反芻著記憶的老牛
　　卻遲遲　走不出時間
　　迴蕩的迷霧……

　　這首詩，是作者赴越南河內旅遊而寫下的詩。「時間的迷霧」是本詩的題旨，顯示作者覺得時間如迷霧，時間的流逝，戰爭的殘酷，使越南分裂成南越與北越。第一段倒敘時間，中段敘述昔日戰爭景象，末段寫現在的時間，回扣題旨，詩句很美，如云懷舊的斗笠向大地彎腰，老牛走不出時間的迷霧等。作者除了寫迷霧的時間之外，也寫無常的時間，如這樣的詩句：「卸下苦厄的重擔／流放一步一回頭的踟躕／長夜已盡，又何須／苦戀這紅塵輾轉反覆／人世風雨總是無常？」〈放一盞水燈〉。也寫忍耐的時間，如「抗拒過十七個春天的挑逗／那隻蟬，破土─／只為一聲撕裂天空的鳴唱」〈始終〉。也寫傷感的時間，如「猛一轉身，／你又撞上不告而別的青春」〈走過〉。也寫失去的時間，如「午後，陽光猶溫／生命的初雪未落／青春卻已倉促離席／只留下滿地暮色／微曛，映照著／影子愈拉愈長的記憶」〈青春，曾經飛揚〉。也寫等待的時間，如「風走過，妳／以漫天旋轉的娉婷／飄零…只為信守／乘願再來的約定」〈風，有信〉。以上作者寫迷霧的時間、無常的時間、忍耐的時間、傷感的時間、失去的時間及等待的時間等，都是對時間的沉思、探索，而這些各種不同的時間，給人「世事無常，人生如寄」的悲感。

　　三、旅遊見聞

　　本詩集，亦有不少的旅遊詩，書寫旅遊各地的見聞，寫得生動，細緻。例如〈仲夏．愛琴海〉：

　　「蘸一筆／純淨天色，漆刷／一扇又一扇晴朗的木門／再蘸一筆無痕水色／塗遍這島上／每一扇看海的窗櫺／／炎陽下／過境的雲朵都已遠走／這炫眼的潔癖雪色／只能留給路過的浪／或者，留給／不容塵勞塗鴉的粉牆／／這天空海闊的滿檔浪漫／已容不下俗世多餘的色彩／只有或深或淺的／藍／只有一色執拗的／白」

　　這首詩，描寫島上房子的顏色細膩，觀察深入。「只有或深或淺的／藍／只有一色執拗的／白」。愛琴海島上的房色，只有藍與白，其他的顏色都排除掉了。再看一首也是旅遊詩〈細雪紛飛〉：

　　「夜，打了個寒顫／最後一聲蟲鳴就此消音／／枝椏上／怯怯探頭的緋櫻／哆嗦著，冷眼／圍觀一盞溫暖燈色／／光束中紛飛的細雪／霏…霏……／搔撓著／旅人心頭霏霏飄舞的／…閒愁」

　　這首詩，寫東京寒夜，情景交融。作者心中的閒愁，對上心外細雪紛飛的景色，有一種孤寂的感受，感受到人生如寄。詩中有畫面，有音響，作者的筆觸，於雪中冷冷，但期待有一盞溫暖燈色臨身。

　冥想（二帖）

＊之一
你不喚山
群山雜遝奔來
頭角崢嶸
圍堵著出走的靈魂
肉身，瞿然───
無處安住
 
＊之二
彼岸花，一朵
一朵、盛開
拓印一朵一朵血漬的
千江月暈
你，隔水不呼
…渡…
 
◆　初心
───致白萩先生

天空
當然還是祖先飛過的天空
一隻被禁錮人間的雁
以詩，飛越自我
飛向遙遠的天際線

負載一身桀驁的文字
飆速───
穿過時代狂烈的颶風
 
穿透夢魘沉沉…
凝滯的渦漩…
振翅，驚起
季節更迭的陣陣急雨！！
將垂垂老去的
萬里層雲千山暮雪
一一拋擲腦後

雲翳外，只有
地平線上那株兀立的絲杉
依舊直挺著腰桿───
攘臂，向冷漠的天空
冷冷地抗議

＊前兩句引用白萩先生〈雁〉的文字，末段出自〈流浪者〉。


◆　始終

句點，別急著劃下
那些攸關剎那與永恆的故事
都需要一再被顛覆

用晨光鍍金羽衣，這一夜
霏…霏…消融如雪的蜉蝣
何曾中斷朝夕飜飛的念想？
不甘零落成泥的花魂
終將在季節複製的舞台復出

抗拒過十七個春天的挑逗
那隻蟬，破土───
只為一聲撕裂天空的鳴唱
而你是暗夜不寐的歌者
行經生命幽邃的甬道
始終相信　潘朵拉的盒子裏
潛藏著一個宇宙之外的
宇宙

＊詩經《曹風》：「蜉蝣之羽……麻衣如雪。」
＊註：北美洲有一種名為布魯德（Brood）的蟬，蟄伏於地底長達十七年方破蛹而出，鳴叫聲高達九十分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