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裡偷閒話太平洋詩歌節
人在花蓮，突然聽說正好有太平洋詩歌節。第一天是十月二十三日，活動地點在松園別館。擇期不如撞期，我跟老爺說其他事情先按下，至少下午時間一定要空出來，我要去聽課。老爺答應了，說那事情延後，這一天都空出來好不好？當然好。比中樂透還歡喜。於是早上驅車前往七星潭走走，久違了的海天遼闊，遊人如織，更有許多專程來取景拍照的情侶，戲浪的弄潮兒。三五成群迎著浪花濯足歡呼的年輕族群。蜿蜒的海灘，柔細的沙子隨浪潮上岸，瞬間又被退潮拉回海中，來回的潮汐不也如人生？有高潮有低潮，波波皆是考驗，須卯足心神全然面對。這兒如今也是大陸客的最愛，你耳朵老聽見南腔北調，談及故鄉誰誰誰如何又如何，當真旅遊不忘閒聊，熱絡互動間，眼睛望著，找定點拍攝，手一邊操作著，嘴巴也沒閒著，名符其實真是手到口到腳到眼到心也到，人如活龍，活蹦蹦哪。我不禁打量著這一幕，是誰說的：「活動活動，要活就要動。」旅遊，何嘗不是身心的轉換？
太平洋詩歌節今年逢十週年，活動十分熱鬧。我只參加23日下午與課本詩人面對面這一場。與會詩人有陳義芝，陳家帶及顏艾琳。由詩人陳義芝擔任主持及引言。三位詩人都不陌生，但我沒見過詩人陳家帶，詩倒是不陌生，能一睹廬山真面目還真歡喜，聽其朗誦自己作品，並預告即將出版新詩集 “ 聖稜線 ”收穫不少。女詩人活潑的語調，韻味十足，話題詩題不離愛情，與會花蓮女中學生們應該是耳目一新。詩人陳義芝提到收入高職龍騰版的詩作《燈下削筆》」及另一首《「四月廿一日大埤湖》，後者是一首親情寫作，描述的是父子最後的互動，十分溫馨感人。
四月二十一日，大埤湖 陳義芝
最後一天
父親坐在湖邊
之後就進了醫院
湖水滿漲，那一天
前所未見的清澈
父親許久不看山水的眼光
隨一隻白鷺鷥而起落
我問喜歡坐家裡還是這裡
他說這裡
最後一天我陪父親吃飯
在湖邊的咖啡館
一口一口地餵，他像嬰兒張著嘴
不說什麼話
也不想匆匆就離座
那日的鰻魚飯不錯，他全吃了
一口一口又喝下南瓜湯
等咖啡上桌，父親說自己來
他用顫抖的唇去接
假牙在嘴裡發出格碰的聲音
那日的陽光不錯
我說爸去湖邊散個步吧
腳走起來木楚楚地，父親回答
扶桑和杜鵑開在兩旁
山坡是如癡如醉的桃紅山芙蓉
更遠，一樹紅葉獨立在晚春
一人持長竿拋長線到湖心
最後一天
不知父親看的是什麼顏色
沉默的他留住什麼樣的聲音
那日的陽光不錯
傍晚天色卻將陽光收了回去
最後一天
我背起父親
走向停車的地方
後記：四月二十一日偕紅媛陪父親至內湖「碧湖公園」。碧湖原名大埤湖， 父親面對著湖多次問：「這個湖叫什麼名字？」第二天他就住進醫院。五月二十日辭世。
2
陳義芝《燈下削筆》
燈下削筆
有很多白天不便細述的事
藏在心底
趁此一刀刀削去
模糊的光從兩眼穿出
其實說了也沒人懂它啊
暗恨多深刀削也多深
影子垂低了頭不願再說話
要怎樣才能摘下面具
削掉虛假的臉皮
什麼時候才敢掏心
向誰表露自己的清明
江湖須面對
惡劣的氣候同時必須
燈下削筆自有寬廣的嚮往之地
但只能在心的版圖上將它占領
有時不免還要撤離
局促於規矩一筆一畫
儘管書寫起來並不歡喜
仍舊姓名年齡經歷及其他
乞求了解的心
先跪下，像夜雪飄零
然後，筆才能在千萬隻焦灼注目的眼中
晨光般精神地站起
◎註 解
註一 削：用刀斜刮或平割。
註二 暗恨：心中的惱怒、不平。
註三 面具：用紙、皮、塑膠、木塊或金屬製作的假的人臉，亦稱「臉譜」。
註四 江湖：本詩指社會各階層，人際交往應對。
註五 心之版圖：即心版，內心。
註六 晨光：清晨的曦光、陽光。
轉錄詩人陳家帶的
《臉書》
那是天空垂掛下來的一張張
雲的面具
撲克臉大眾臉
依樣畫葫蘆
整出來的臉：
雙眼皮 尖下巴
正斜不兩立之鼻
梳妝對鏡玩美百分之百的臉
政商掛帥的大花臉
淨旦爭愛的小白臉
行色匆匆的臉
憂心忡忡的臉
盛開是臉
深鎖也是
貓臉 狗臉
擠眉豎耳之際
不乏牛頭馬面的趣味
乃至烏鴉鴉一般降臨
城市面目模糊的臉
幽靈沒有質量的臉
升火吧！眾生之臉
自飛逝的巴士車窗
點燃芸芸眾生
圓的方的金的灰的
熱的涼的甘的苦的
假面旅程-----
那是天空滑落下來的一行行淚的絕句
《烏鴉的更正啟事》
一隻烏鴉打神秘遠方飛來
讓我頓悟蒼茫為何物
炊煙惦惦 繼續伸它的懶腰
和焦慮症的天空有點格格不入
烏鴉翱翔的靈感明顯高於我
而我只能低頭揣摩玄鳥的象徵
塔樓鐘響引來第二隻烏鴉
午後西行之日越描越黑
我眼見暮靄成局難再拆解
只好豎起白旗向詩人愛倫坡
第三 第四隻烏鴉接踵而至
牠們開始討論永生問題好像是
欲飛無翅 不走恐成猛禽禁臠
我手足無措心神發慌
編號一三的烏鴉終於報到
現下 連逃逸的鐘聲都有千鈞重量
為了證明夜的博大精深
也為了粉碎流行久遠的迷信
我決定加入粉絲團按讚
因為天下烏鴉並不一般黑呀
註：
文學史上最替烏鴉代言而熠熠發光者，莫過於美國詩人愛倫坡的名篇《大鴉》。
3
九降風
風 以一長串亂句
吹過野地所有參差凹凸的記憶
那來不及結伴遠足的草芥
等待鳴啼的春天
力催茶花早發的九降風
引領槐樹的葉子自由落體
偶而它換個節奏
穿越圍籬去撲金桔的空
這風是深諳修辭的
一回回漂亮旋身
天問似地轟然翻過山丘
直達漣漪陣陣的
光陰池塘
吹起水草的夢囈
然後是枯藤悔悟
興塵雲影的輪番演繹
吹落露珠的嘆息
然後是瀑布長嘯
五色鳥預言遠海的歸宿
（池底有個聲音問
風從哪裡來）
九降風 押著東韻
吹出曲調神秘的口哨
它濃縮於一句句叮嚀
醒轉無數微型世界
風從哪裡來
水流為苔囼石吟詠
動詞為名詞舉旗
空中飛舞的蒲公英
正連結著某個幸運關鍵字
九降風 在乎自然文法
平等為森然羅列的萬物協奏
創造了風光的一天
也特寫出在風中
停
看
聽
的
你
九降風
風 以一長串亂句
吹過野地所有參差凹凸的記憶
那來不及結伴遠足的草芥
等待鳴啼的春天
力催茶花早發的九降風
引領槐樹的葉子自由落體
偶而它換個節奏
穿越圍籬去撲金桔的空
這風是深諳修辭的
一回回漂亮旋身
天問似地轟然翻過山丘
直達漣漪陣陣的
光陰池塘
吹起水草的夢囈
然後是枯藤悔悟
星塵雲影的輪番演繹
吹落露珠的嘆息
然後是瀑布長嘯
五色鳥預言遠海的歸宿
（池底有個聲音問
風從哪裡來）
九降風 押著東韻
吹出曲調神秘的口哨
它濃縮於一句句叮嚀
醒轉無數微型世界
風從哪裡來
水流為苔石吟詠
動詞為名詞舉旗
空中飛舞的蒲公英
正連結著某個幸運關鍵字
九降風 在乎自然文法
平等為森然羅列的萬物協奏
創造了風光的一天
也特寫出在風中
停
看
聽
的
你
女詩人顏艾琳作品
《你殺了你的愛情》
第一次你殺我
用一首別人寫的濫情歌
讓我的溫柔脫水
第二次你殺我
用一枚地攤貨的戒指
折價我的真情
第三次你殺我
因為你
言行粗鄙且無所謂
而我不是你物美價廉的床單
枕頭或任何可以替代的玩意
你用自己殺了我
不 是殺了你珍貴的愛情
我跟你
原本可以很貧窮地愛著
甚至神經質地嘲笑彼此的頭皮屑
但這一切可貴兼可笑的情節
你殺掉了。
從此你是遊民
而我有潔癖
再不相見
會後緊接著還有羅思容女詩人的詩歌演奏，礙於天際將黑，若等表演完畢時間會太晚，只好割捨，先行離去。會前看見主辦者陳黎詩人忙著招呼遠來嘉賓，有些詩人匆忙來到，還沒吃飯，一一招呼安排簡餐，圍著餐桌，會議還沒開始倒先軟身運動，彼此熱絡寒暄起來。我都不熟，遠遠聽見笑聲而已。會中僅止於當一名聽眾，簽名的事就留給花蓮女中高中生吧。題外話女學生養了一條狗也跟來聽詩，超級有意思，也引起一場小小騷動。十月二十三日最美好的禮物，我聽了一堂詩歌朗誦，縈繞心頭的喜悅滿滿，那是精神食糧的餵養，而我誤打瞎撞，接個正著。
2015/1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