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家 張萬傳魚繪畫藝術 >
畫家張萬傳,1909年出生於台北淡水,由於父親任職海關單位,自幼便養成了開闊的眼界與率真性格。19歲因緣巧合下進入石川欽一郎所指導的「台灣繪畫研究所」,之後,一頭栽進藝術天地裡,結識了在創作上互相砥礪的好朋友洪瑞麟及陳德旺,日後更一起赴東京習畫。此期間,深受新興畫風日本「野獸派」與法國「巴黎派」影響,醉心於對形體的抽象描繪與色彩研究,並以此為畢生繪畫課題。三人返國後成立「Mouve美術集團」,打著行動口號,在近代美術史上扮演著重要角色。
愛魚吃魚畫魚成痴。畫家對於各種魚:四破魚、鯧魚、秋刀魚、吳郭魚、鯽仔魚、紅目鰱或黑毛、尖梭、紅猴魚、石狗公、烏尾冬、石斑及加魶魚乃至蝦子是百看不倦,百吃不膩,百畫不厭,情有獨鍾,形成其獨步畫壇「魚」的藝術風格。
描繪他最愛的魚時,不拘形式,信手拈來,邊觀察就能即席作畫,自由自在於畫面上的安排,構圖非一般靜物寫生,更不只是盤中物。他擷取多樣性材料如簽字筆,炭筆,麥克筆,粉蠟筆水彩及油畫。不同於裸女和風景題材的狂野奔放之畫風,他採謹慎收斂方式,注重造型寫實,用筆詳實又肯定,用色準確且貼切。使魚呈現一股新鮮腥味,好似撲鼻而來,靈活靈現。
二二八事件,畫家也受到牽連,先逃難到陽明山老家躲藏,後來輾轉來到金山弟弟住處避難。弟弟從醫。他每天捕魚營生,也開啟了他後來畫魚成痴的因緣。也在這時期認識妻子許寶月,後來結為夫妻。畫家個性豪放,但沈默寡言。他曾說:「我不擅談話,卻酷愛繪畫。繪畫即是我的語言,也是我的思想,感情的化身。沈默雖是我的外貌,但熱力卻是我的內蘊。我的創作是內省式自剖,更是一場心靈的表白。」喜歡大口喝酒,大聲唱歌的畫家,生活始終充滿樂趣,儘管其實是有些拮据,樂天,喜歡跟學生玩在一起。
人的生命有限,作品的流傳,精神長存卻是無限。參觀了老畫家的畫展(畫家已於2003 年過世),心有著被洗滌沈澱的感覺,更對老畫家堅持創作到老的熱誠敬佩不已,活水源頭,生命是一股激流,涉過深淺不一的行道,或奮力向前,或悠游自在,自我的扉頁因此不留白。 2011/2/26
張萬傳長達九十五歲的生命,從1927年加入石川欽一郎指導的「台灣水彩畫會」,並參加第一屆的水彩畫展,至1998年九十歲所作的最後幾張速寫作品為止,前後約計七十二年的歲月;期間除了因228事件而避居金山一段期間以外,幾乎無日不在執筆作畫,畫畫幾乎成為他建構生命價值的基本工作,誠如他自己所說:「我的生活目的無非在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作品。」
從作品的數量而言,張萬傳很可能是日治以來前輩畫家中作品最多的一位。這也一如他的學生吳王承所言:「張老師是畫最多、話最少的畫家。」
整體而言,張萬傳的作品風格變化不大,從年少時期,背離當 時以外光派為主流的學院派路線,走著表現主義、野獸派及巴黎畫派相結合的路子,逐漸塑成自我的風格;此後一路深化,對色彩的運用、對筆觸的運用,時而狂野扭動、時而散點皴擦。張萬傳的寫生,是在「借形」,而非「描形」;同樣的景物,就如淡水白樓,可以描畫一生,百畫不厭,而每一次有每一次的感情,每一次有每一次的情境。但在各種不同的變化中,總不失在豪放的筆法中透露著一種飄泊的生命苦感與典麗精微的人文幽光。
其一生創作,大約可分為如下幾個時期:
一、1935年以前的摸索時期 初入畫壇的張萬傳在學院大門內外徘徊,作品的風格尚未確定,但已經隱隱顯露一種反學院的不安定傾向,用筆大膽而率直,不作細部的描摹刻畫,但見大筆的揮灑、組織。〈小孩〉、〈洋樓〉、〈自畫像〉、〈魚與高麗菜〉,都是這個時期的作品。
二、1396至1940年間的多元嘗試時期 這也是張萬傳創作相當豐富的一個時期,來回於廈門與台灣之間,加入又退出「台陽美協」、創組「青天畫會」、「Mouve美協」,同時也出品「府展」,張萬傳在一種年少輕狂,又充滿理想與鬥志的情形下,作品有著多元的嘗試與表現,有些作品散發著生命的動感,筆觸狂放、粗野,如前揭的〈鼓浪嶼教堂〉,和稍後的〈海景〉、〈鼻頭角漁港〉;有些作品滄桑古老、負載著歲月的痕跡,如幾幅創作於1940年的〈鼓浪嶼風景〉;也有一些作品,運用大筆揮刷的手法,以較簡化的形體,勾勒出景物大體的印象和畫者的心境,如〈淡水古樓〉、〈六館仔〉、〈淡水觀音山〉,乃至〈淡水晨曦〉、〈遠眺總統府〉等;此外也有一些是以比較彎曲卻節制的筆法,展現一種較為富麗、典雅的風光景緻者,如〈淡水古厝〉和〈林家花園〉等。至於這個時期的一些靜物畫,相較之下,倒是顯得較為節制、甚至拘謹,如〈波斯菊〉、〈花與貝殼〉、〈玫瑰〉等。
總之,這個時期的作品,就張萬傳一生而言,是相當多元、豐富而精采的,呈現出這個藝術少年多方面的思維和嘗試,充滿著一種自信、創新,與真誠與率直。
三、1940至1947年的風格初定時期 張萬傳辭去瑞芳礦場的工作,決定成為一個專業畫家,但也面臨戰爭末期經濟蕭條、物資缺乏,乃至最後的受召入伍、戰後復原,和228事件被牽連等一連串生活變動與生命轉折的艱辛歲月。但也就在這個困頓、艱辛的時期,張萬傳的創作風格逐漸走向沉穩、成型,這當中包括對淡水白樓及魚的造形等題材之確定,成為此後一生延續的畫題。
而日後成為張萬傳創作風格中重要精神質素的憂鬱氣質,也在這個時期逐漸浮現、顯著。
四、1948至1972年的穩定成長時期 這長達廿四年的時間,是張萬傳擔任教職的時期,生活較為穩定,但家庭負擔也較為沉重。狹小的生活空間,限制了作品畫幅的尺寸。在題材上,除了大量的風景、靜物外,也在1958年前後開始了裸女的系列探討。
這個時期是他和畫友,包括學生,往來較為熱絡的時期;其中1966年的日本之行,也使其心情大為開朗,畫面更顯自信、瀟灑。1971年,也就是退休前一年的個展,是這個時期創作的總結。其作品也在長達廿餘年的「修練」中,逐漸達於成熟。
五、1973年退休以後的成熟揮灑期 從教職退休之後,張萬傳在創作上進入一個完全放鬆、自由揮灑的時期。尤其是1975年的旅居歐洲一年多,使得他對藝術創作的思考更為寬闊,也更為深入。儘管他自認:因為看多了知名畫家的作品,反而比較不敢輕易下筆;但證諸畫面,其運筆、用色,顯然已進入一種隨心所欲的境地,也許突破性的發展不再出現,但成熟穩健的表現,老練自在的豪氣,均自然流露畫面中。
張萬傳一生創作,未見超過五十號以上的大作,最大的尺幅,也大約只有五十號左右的〈家族〉。經營大畫面,基本上不是張萬傳這種即興豪放個性的畫家之專長;但在小小的畫幅中,營造一種氣韻流動、形色交融、肌理豐美的畫面效果,張萬傳絕對稱得上是此中高手。他曾自謂:自己是一個不會畫慢的畫家。速度是他的特質,但他的畫面不因速度而輕薄。
儘管張萬傳自認自己不會畫慢,但事實上,張萬傳往往一幅畫橫跨數年才完成。張萬傳的作品,許多都沒有紀年的習慣,因為在他心目中,這不是一件重要乃至必要的工作。他經常拿出舊畫在上面重新加筆,也因此造成張氏作品整理、研究上的一些困難。
一般論者,大抵均認同以「野獸派」或「表現主義」來定位張氏成熟時期的作品。的確,對黑色的喜好、對色彩的強調、對形態的不經意,都和野獸派和表現主義有著許多接近的趣味;但更重要的,是張萬傳的作品,在看似雄渾豪邁的筆觸中,往往透露著細膩典麗的色彩;在豐實厚美的畫面肌理中,散發著淡淡的憂鬱與愁苦。這些特質,正如其生命的本身,在看似率直開朗的個性中,其實蘊藏著一種對威權、典範的不屑與挑戰;在看似隨和親切的生活中,其實深藏著一種對世俗社會的厭惡與鄙視。他的靈魂帶著一種飄浪的本質,但他的作品,卻又如此典麗精緻,正是其心靈忠實的映現。
在台灣第一代西畫家中,能將油彩的特質,或素描的形色掌握、發揮得如此自由瀟灑、淋漓盡致者,張萬傳如果不是唯一的一位,也是極少數中的一位,他以這種特質穩坐了台灣美術史上一定的地位。(本文節錄自「臺灣美術全集」第25卷《張萬傳》專卷「柒、餘響」,註釋及標示圖版編號略,請見原書。)
撰文:蕭瓊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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