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她會希望去嘗試,將心給徹底賠上的結局。
「可以讓我知道妳定期前往那處的理由嗎?」收妥書面文案並利落簽下職稱署名,女子將目光淺淺望向桌前站立的沉默者,輕聲問了一句。
不是探問或逼迫,只是例行性的詢問。
距離不足一公尺的紫眸收斂了半吋,始終僵直成一線的緊繃薄唇略為開闔數次但終究是不做出任何正面回應。
「很多東西都會有理由,希雅絲。」不常言語的聲帶有些沙啞地傳動了音頻。覆有手套的指掌下意識攥緊胸口,少女濃如子夜墨色的髮總似張蛛網勒住了喉頭與胸腔,令人無法猜透她所言為何。「或許有一天妳能知道那個答案,但時機未到時絕別妄想揣度。」
「怎麼?這是警告還是威脅?雅貝里索。」希雅絲‧克威因德淡笑,身子向椅背仰躺。
「威脅。」雅貝里索‧扎斯席瓦出言不遜,右掌已半呈現持握某種物品的動作。「三年前我就表明任何人都別過問我的事,包括妳在內的其餘三人也休想──」
「收起妳的攻擊姿態,劍司令。」
針峰姿態在瞬間啟動。希雅絲一秒壓低上身平貼桌面閃過第一輪攻擊,雙手將文案摔向對方門面時指尖抵住椅座扶手一個翻轉而上,雙手憑空催動後抽拉,竟自掌心竄動出無數長鏈直逼身下人影疾馳。雅貝里索抓住對方停留空中的空檔,手中劍向上橫批直劃,硬生生斬裂來自頭頂的攻擊,劍身數度翻轉之際她踢地而起,算準對方落地前一秒提劍,狠戾朝那一擰即斷的頸脖削去──
「──戰士長,我可以離開了嗎?」
劍尖直抵對方喉頭,雅貝里索冷淡詢問。
「我沒攔過妳。」
長鏈一端利用環與環間的空隙緊扣住劍尖使其遠離頸部,另一端則按壓於對方心口處,只稍念動一催便能貫穿首先拔劍相向的同僚胸口。
雅貝里索率先收回劍鋒,簡潔劍身在她手中轉劃過一圈後消散入大氣不復存在。「近日的工作麻煩妳代收。」
「也不是第一次。」完全習慣了對方拜託人也不會放低身段的說話方式,希雅絲收回長鏈,在拾起一張碎紙時隨口問了一句,「這次也不能讓那個人跟,對吧?」
原先平穩步向門口的步伐明顯一僵。雅貝里索在數秒後毅然握上了門把,語調有著一絲勉強,「請死活都要把權弓使留在海悷。」
「啊,別擔心,早早就領了任務逍遙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快速放棄拯救那些已經和垃圾沒兩樣的公文,希雅絲打著會讓下屬哭泣的主意,很乾脆決定在累死人的雙倍工作到來前放自己一天假。
暗暗瞟了眼年紀比自己大上數歲的前輩,雅貝里索沒多作聲,但卻在對方一句有意無意的囁嚅中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妳說什麼?」
「我說妳是由謊言所構成的。」將雙肘壓上窗櫺的動作帶了一股悠閒自在的氣圍,希雅絲注視著背對自己的身影,語調有著不意察覺的低緩深沉。「對這個世界、對海悷,甚至是對我而言,妳是獨具名諱的謊言。」
「──妳的說法真是可笑至極。」一攏斗篷轉身對視,雅貝里索瞪向那雙色澤直逼寶藍鋼玉的眸,唇角擰出一絲冷意,「我是謊言?那麼這座軍事要塞又算什麼?什麼是真實?這裡的誰說過實話?」
「實話是攤躺在妳眼前的一切,只是妳拒絕面對。」無懼於對方眼中幾近尖銳的敵意,希雅絲緩慢抬起一隻手蓋去己身半邊的視線,確定眼尾餘光獨能佔滿少女層層掩護真實的外貌後淺淺漾起了笑。「那個人把她所能知道的真實都交給妳,毫無保留的。」
「但那樣的情感是愚蠢的。」給予了斷然否定,雅貝里索訴諸的話語似自齒間強硬蹦出那般僵硬而不自在,「我揹不起那樣的人生,因為我連自己的人生都幾乎丟去;沒錯,我是個謊言,因為如果不欺騙自己,任誰都無法活在這樣的世界,連妳也一樣,克威因德。」
空氣滯礙難行,連吞吐都已耗盡全力。這樣的世界太真太重,給予她的現實也太深太痛,她有自己必須完成的初衷,她自許她詛咒,她耗費時日使自己足以以一敵百但卻仍是不夠--她已被恨意充填的自我對空洞靈魂喧囂尖叫,不夠、不夠、不夠!
只有這樣不夠!
奮然收緊指掌,雅貝里索感覺瞳孔瞠大得疼痛,對上眼前女子僅僅展露的半邊視線,她慕然憶起多年前對方沉痛略掩的眸,帶著薄繭的蒼白指掌輕輕自上方蓋去她充血的眼,以被數度傷害下顯得滄桑的語調包容她清醒過後的恨意狂吼。
她記得那個擁抱,唯一的一個也是兩人認識至今的最後一個,憐愛悲憫感同身受,那般堅強卻也有著相似的無助。比自己大上許多的掌顫抖著拍撫她,細弱嗓音明明湊在耳殼近處卻低鳴無語宛若暮蟲悲悽。
『──用海悷的方式得不到妳想要的,得不到的。』
那樣的勸慰藍似話語主人日後日復一日的微笑。
「是的,我也是謊言,但我至少真實了一半的自己。對妳或對外人都是。」
一半的視野其實看得不多但卻足夠真實,像眼前少女亟欲灑脫的過往纏繞得她發聲嘶殤;少女的聲音是被恨毒啞的,卻也因此帶了舉世蕭條的冷霜凍結足以令她駐足不前的浮華。希雅絲看著她,看過年年月月,看過風殘雲浪,看著的同時也護著另一名與她同歲的孩子在髮絲染雪後一路跌跌撞撞,就像看著過去的疤,壓上了力道還是會痛、無忘。
雅貝里索在對方放下手臂時收妥自己過分外放的情緒。注視著這個將她拉拔至今的女子,不得不承認那些鮮少言明的勸導有著經歷那樣歲月才能率先體察的真實。
──但她已經用這樣的心態活了過來也就只能用這樣的方式活至命終。
「試著信任那孩子好嗎?畢竟妳是唯一可以『觸碰』她的人了。」
「……我拒絕。」
說著否定的話語,雅貝里索看著窗外隱匿的日色細碎疏灑自雲縫,光點輕吻那人披肩的褐髮跳開連串律動璀璨。她總以為那褐髮似乎能在哪天綠展出春季吹撫的盎然溫婉,似那雙眼夜夜湧動了海潮、孕育了光華。
「──克威因德,『快下雨了』。」
再次抓握上門把,她用更為沙啞的嗓音這麼說了。
「啊,是啊──相當遺憾。」
身後的嗓音因而低了些,卻有著某種幾近破口的自嘲。
──扎斯席瓦,早些出發吧。趕在第一滴季雨落地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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