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經想過,或許,你們不適合那種如膠似漆的相處。
認識方式連自己都不敢置信的你們,不適合。
停下書寫的藍筆,鬆開掌指時慣有的酸麻一陣陣自指尖漫延至腕。你盯著嘗試舞動著放鬆的手在下一秒持起另一隻筆,動作流暢地簽下日期後頓了幾秒。
姆指斷斷續續貼覆筆桿,似是沉思似是猶豫的動作不到五秒,手的移擺阻斷了思緒,筆尖順著軌跡泌出溫潤暖紫,線條成字後成名。
而終究,尖端停止於最末習慣上鉤的筆法,止住、不上提。
這種停產已久的筆不會因此而在紙上留下不必要的污痕,你知道的。
對,你知道,一如你明白彼此間最適當的相處是距離和錯過。
聽過「請守護神」的遊戲嗎?相信這是佔據許多人幼年回憶一小部分的遊戲,有很多種玩法。妳一開始接觸的,是用手放在本位的玩法。一個人很難成功,因此補習班的大家都是兩個人一組,各自提供一隻手交握,食指中指打直相貼,另三指互扣得緊。
剛從另一間分校轉來這兒的你和大家並不熟,而這時的你也差不多成就了和現在相差無幾的個性。
--當個「旁觀者」。當個觀看一切,不参與其中,不特別自我展現,對事物冷靜自持的旁觀者。
不用對誰坦開心胸,不用去相信誰會真心在乎別人,人除了自己外不會再去愛任何人--你是這麼想的,因為現實教會了你這些。
也因此,你從未想過一開始便面無表情,除非老師點名否則幾乎不曾主動開口的自己會被勉強只能談上兩句的同學拉進這個遊戲,甚至不是以旁觀者的身分。
--當事人。當你盯著桌上那張明顯是隨便拿張考過考卷寫成的遊戲媒介,腦海中只剩下這個你非常不想面對的名詞。
人群鼓噪著叫喊,臉一張張晃過視線你卻誰都不熟,不同音軌爭先恐後地壓過聽覺,你感到極度的不悅卻只能裝出笑臉。
煩、好煩,隨便誰都好,快讓這場蠢遊戲結束!
--你拉住了一隻手,從近乎陌生的人群中。
從那一刻起,你們相遇且相識並相惜至今。
或許連你自己都不相信,那場遊戲後你們的友情成長得異常迅速,快到你來不及喊停,像場春季的及時雨,來得突然且措手不及,等你意識到時,你早已答應了對方提出的交換日記邀約。
為什麼會答應?在被傷害得太深太重,你理應對一切抱持著懷疑。
為什麼要答應?在學盡一切自我保護,你早該對一切保持著距離。
為什麼會答應?為什麼要答應?為什麼不將對方推出自己的世界?為什麼獨獨對這個人開了一道心口且允許對方進入?
而原來啊原來--他,也是個冷看世界的旁觀者,評斷著和你不同卻也類似的世界。
一年的十二分之六,一個月的三十一分之四,一星期的七分之一,一天的二十四分之二--說好聽一點你們相處在同一個空間半年,但確切數字卻只剩卑卑微微的四十八小時。
在國中畢業之前,你們面對面的時間只有短短兩天,想來你都想大笑自嘲。
你最終選擇的,竟不是天天見面到令你作嘔的同班同學,而是個連想約出來敘舊都極度困難的人。
有時笑著笑著,你都有股想哭的衝動,即便眼淚沒一次滴落過。
只是想了想,你連絲毫後悔的感覺也沒有。
分享生活、分享回憶、分享感受;同時,也分享著寂寞。
你不懂這是否為所謂的「同病相憐」,但至少你們確實呼吸著雙方的寂寞,安撫著彼此的傷口,在寂寞和寂寞之間找到彼此相處的快樂。
又是誰說過那句?你一直記得十分清楚的短句,像品嘗什麼感覺什麼,在內心僅剩的柔軟處狠力鑿下後流血留疤。
--「寂寞是互相吸引的。」
是不是因為如此,你才會在那個瞬間拉住他的手,強行將他扯進自己的世界卻無自覺。
而在兩手相握的片刻,你們眼中映出的是兩人的手,還是彼此為了生存而硬是勾出的笑容?
其實早在那一刻,你們就已看破彼此最為虛假的一面進而嗅出未癒心傷的鐵鏽血味。
從面對面相處到交換日記至以七天為期的魚雁往返,偶爾幾次的電話互通,甚至是一度為了基測而停止的信件交流是你們至今為止的相處模式。
你們連要見彼此一面的念頭都沒有,畢竟書信吐露的字句就是對方予自己完全的坦誠相告。
你們互許考上同一所高中,甚至連登記分發都就著電話討論到被父母責罵。
--但你們錯過了。些微的兩分之差,註定了你們未來三年無法長伴左右。
你們誰也沒怪誰,在分別後頭一次見面,你們相互擁抱,對彼此微笑,並試著忽略對方眼底的落寞。
不想再經歷一次過去,不想在寂寞時找不到一雙願意撐住自己的手,不想看到彼此在自己未一同參與的過程中有任何改變。
你們都還太年輕,還無法忍受好不容易相見後的分別。
直到現下,你才終於明白,最適合彼此的相處是距離和錯過。
你們的本質太過相似,相似到無法緊緊相依,無法在習慣彼此後放手也害怕放手。
一種近似病態的友誼在感情上紮根,像飲酒像嗑藥,更像盈滿鼻腔的尼古丁,上癮了,想戒都戒不掉。
但距離使你們的相處多了層屏障。難以輕易跨越的距離讓你們懂得自制和收斂而非一昧地渴求對方。
而錯過就如同開就距離之上的大笑話,將距離越拉越長,也將雙方的路差距加大。
當distance(距離)終於成了distance(遠方),你們才終於滿足於筆下一同構出的世界是兩人的全部。
--如果當初拉住的不是他的手,那結果是否就會有所不同?
極少的時間,你會想到這個於現下無益的問題。
只是,結果、應該是一樣的吧?
四目相交的瞬間就能看穿彼此,寂寞與寂寞牽引且本質作祟,最終結局仍會是兩人相視而笑吧?
俐落地將信件塞入早已填妥寄件資料的信封,你站在紅綠並排的郵筒前仔細將封口黏緊。
--對距離的遠方有所期待。
你默唸著,信封滑進洞口後傳出極不明顯的頓音接續沉寂。
像丟棄了什麼捨棄了什麼,把過往回記纂下後裝封緘口投入郵筒,期待回家時自家雪色的信箱已放入另一人經歷的種種生活。
只是原來,距離和錯過教會你們的不是放手而是擁有。
後記:
這篇我想送給我生命中最為重要的摯友‧允瞳,謝謝他為我陰晦的國中時期灑下色彩,即便他本人可能全無自覺,但我謝謝他的笑、他的率直以及那股不言而喻的溫柔。
嘛,說是真人真事也不為過,我和允瞳真是用上述的方式認識的,應該說上面所有的情景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可以說是過去式但某部分而言卻仍是進行式,而且是現在進行式,例如:寫信。
我們到現在還是持續在寫信,雖然科技發達至今,但信件所能傳達的情感遠勝於冷冰冰的制式化文字檔,因為那是對方的筆跡、對方的情感,連那慣性的細小錯字都能讓閱讀者會心一笑的柔軟情誼。
雖說我總是嚴重聲明自身是個唯利主義者,性格和思考方面也確確實實映證了我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冷血,但我仍是相信,人生中(就算是像我這種人)如果能有幸尋到自己的摯友那將是一間再幸福不過的事,那只能說是恩賜,因為現實中沒有任何人有資格得到這項雙向關係,能擁有的話,那真的必須謝天,用最虔誠的姿態去感謝去感念。
為此,我已經感謝了這個世界五年,而在未來還會繼續感謝下去,即便我看透了現實、摸清了人性自私,但只要一看到我的摯友、我的半身,我還是會在那一瞬間卑微地去感謝天,謝謝祂,謝謝祂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去讓我的生命得以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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