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藍天,因為它簡單、廣大而且自由。我曾經體會過一個和藍天一樣的「自由感」,但那只有在某一個人身邊才會出現。
我們很要好,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那種。他會在半夜鈴我手機,開始說他今天打工又怎麼了,要不就是路上又遇到誰誰誰他很開心……有時候我也會在半也打給他,跟他抱怨雜七雜八。他會先笑我幼稚,接著告訴我不要想太多。
「知道嗎?你很像藍天。」有一次半夜,我坐在床上,燈還沒關,翻著畢業紀念冊。
「藍天?不要,我喜歡黑色。而且藍色很憂鬱欸!」逗趣地,他的語調永遠這麼稚氣。
「噗哧──」
他總是說自己很帥,個性笨得很像小孩,聽他朋友說他唱歌很好聽很深情,雖然他從來沒唱給我聽過。他總是背著自己的吉他走到我的面前,笑得燦爛,永遠都這樣開朗。
他手上的繭沒有癒合過,只有看著它一天比一天更硬更厚。其實我不太了解,為什麼練吉他可以練成這樣?他一天花了多少時間在他的寶貝吉他上呢?
他總是跨著大步伐走到我面前,問一些關於我的喜好之類的問題。他最喜歡問我的是:「妳喜歡關研莫嗎?」研莫是以前與我們並稱「鐵三角」的男孩。我不了,他為什麼總愛問這個。而每次見我猶豫了一下,再搖搖頭的模樣,他彷彿很開心,像看到可愛小孩子的那種高興法。
曾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要問這些,他笑而不答,轉身離去。
那次過後,大概過了兩三個禮拜,他哭喪著臉走到我面前,他說他失戀了。當時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心疼的感覺。依我合理推測,應該是不希望看他這麼難過吧?
他告訴我,那女孩的個性和我很像,所以他總是問些關於我的問題,至少這樣他會更了解她。而我在聽完這段話過後,竟然有點憤怒。依我的推理,應該是不喜歡他把別人當成另一個我吧?
「你有唱歌給她聽過嗎?」記得當時的我,帶著些許慍味這樣問著。
他點點頭,然後拿出一本我再熟悉不過的吉他譜,「她說她很喜歡這本譜裡面的歌,所以我每天都練一首,邊彈邊唱給她聽。」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懷念的笑意。
沒想到我這麼在意,那本譜是我推薦他買的……
我隨意翻開一頁,「喏,彈給我聽聽。」看著他,我不懂這是要求還是期盼。因為我也好想看他自彈自唱、我也好想聽聽他的歌聲……
「妳喜歡關研莫嗎?」突然,他這麼問著。
我怔住,愣愣地望著他,而他沉默。寂靜了五分鐘過後,他收起吉他譜,燦爛的笑在他的嘴角逐漸延伸,他只丟下一句話,接著轉身離去。
「無可取代呀!」他的眼角,流露著百分之九十九的透明笑意,以及百分之一──我的無解。
兩個月過去,彼此沒有了聯絡,半夜會打給對方聊心事的愉悅也成了過去式。
那四個字我想了好久,毫無頭緒。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這麼在乎他說的「無可取代」,但就是有種獨特的吸引力,使我無法忘記他脫口而出的那簡短的話。
他臉上的笑代表著什麼?代表他釋懷了,但那女孩對他來說依然無可取代嗎?還是說他的歌聲是屬於那女孩的,所以我沒有權利擁有?況且,這四個字和研莫有什麼關係?
不管怎樣,想來想去我還是感覺很沉重。
一直到我和唯唯說到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最近我想了很多關於這四個字的事之後,我才知道,原來……
「白痴啊?」唯唯推了我的腦袋,「妳喜歡他啦!」
原來我自以為維持三年的友情,其實都是我潛意識中一廂情願的愛情……
趁著暑假,我坐上火車回家看看家人。
窗外的藍天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自由自在了,對我來說,那感覺彷彿成了一種……束縛……
失聯的這兩個月我沒接過他的任何來電,他的手機好像停掉了。現在的他,會背著吉他去找哪個女孩呢?
火車上的冷氣好強啊……突然覺得有些涼……從包包中拿起薄外套,正要蓋上時,突然間從外套口袋中掉出一張被揉得有些皺的小紙條。
熟悉的字體、懷念的場景,幾個月前,我和他約出去圖書館念書,為了拼大學考,我們都很用功……
看了差不多一、兩個小時的課文,也寫了將近一、兩百題的題目,我趴下,有些疲倦,就要闔上眼之際,我的頭砸來一張小紙條。
我瞪著對面的他,無奈地將紙條攤開來,而那上面簡潔有力的五個字,把我的特性形容得淋漓盡致……
「張紹潔是豬!=P」
抬起頭,他裝不在意的繼續看書,雖然他嘴角微微揚起的笑容都被我看穿了,但他現在這表情真是可愛呀!
我不甘示弱,馬上寫了另一張紙條丟向他,他攤開來,皺緊眉頭,於是又想了另類的形容詞,寫上、再丟給我。
記得那一次我們坐在圖書館十個小時,有六個小時是在互鬧、互丟紙條……
我口袋裡這張是他第一次丟來的,其它的都被我夾到課本中了。
想到這,我不禁笑了出來,好幼稚,真的好幼稚……只是,再怎麼幼稚,都比現在這種情況好啊……
怎麼一切都化為烏有了?
當時笑得開懷的你呢?當初會丟紙條砸我的頭、會寫白目的詞形容我的你呢?會背著吉他向我炫耀又練會哪一首歌,卻始終沒演奏給我聽過的你呢?兩個月前曾經帶著燦爛的笑,以及留下那四個令我匪夷所思的字而轉身離開的你呢?
你在哪裡?我好想念你……
你的笑意就如同窗外的風景,稍縱即逝,就算靜止仔細觀察一遍,也探索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任何關於你潛在內心的蛛絲馬跡……
賴澄西,你是怎麼想的呢?那天你留下的笑容、那四個令我難以忘懷的字,你是怎麼想的?你是帶著怎樣的心情,抑或是怎樣的心態說出口的呢?
不知不覺,已經到終點站了。這是我的家鄉,也是和澄西共同度過三年高中生活的地方……
澄西,你也回來了嗎?
這裡的空氣和著一點澄西的味道,雖然有些微薄,但我感受得到,我應該還能在這個城市遇見你吧?
「張紹潔!」我的背後,熟悉的聲音。
轉過身,些許熟悉的臉蛋及笑容。一切都這麼的自然真實,但就是缺少了那份感動、缺少了那氣息……
這不是我要的那個「他」……
這不是那背著吉他、臉上有著一貫笑意的他;這不是那總說我是豬、問我一些奇怪問題的他;這不是那像藍天一樣、同時也令我摸不透的他……
在我眼前的這個他,是高中時期和我、澄西處得不錯的──研莫。當初我們三人是別人眼中的「鐵三角」,而這所謂的「團名」卻在我關鍵性的一秒瞬間毀滅……
──他向我告白,而我拒絕了他。從那天過後,沒有在接到他的任何消息,休學、逃家……儘管澄西再怎麼聯絡、尋找,就是沒看見他的蹤影。這共患難兩年多的好友瞬間消失,因此,我和澄西的友誼才會特別佳。
我一直將它消失的原因歸為情傷,誰叫我如此徹底的拒絕了他……我愧疚著,卻遲遲不敢向澄西開口說這件事。
此時,那個我們以為早已人間蒸發的死黨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一切是這麼虛幻,卻又這麼真實。我伸手去觸碰他的臉,他笑著,我的手顫抖著,這真的是他……
「好久不見……」我哽咽著,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
「賴澄西呢?你們沒有在一起嗎……」他的表情有些落寞,他將我的手拿下,緊緊握住,「好久不見。」他的眼神,彷彿要告訴我些什麼,只是我不太懂。
我抽出被他緊握的手掌,眼神飄移的向左右望去,「澄西最近都沒和我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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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坪上,我們靜靜坐著,享受風的吹拂。我抬頭望著天空,那自由自在的感受已漸漸散去,替換上的是一種新意──是種好久不見,而深深烙印在心底的藍天。
這種藍天,依稀是由研莫的氣息延伸而散發的,我並不排斥,只是我比較喜歡以前的藍天──兩個月前的藍天。
「所以說,你們也陷入僵局囉?」他捏起一把草,又丟去,眼神定定地望著遠方,嘴角似笑非笑地,有著詭譎的弧度。
我點點頭,看著他的側臉,他的臉頰和澄西有那麼一點點相似,但就是少了點什麼。研莫的臉但不會比澄西難看,但澄西同時具有傻氣、稚氣與帥氣,而研莫只有英俊兩字能形容。
澄西是那種會老實地令人心疼的孩子,傻瓜似的勇氣讓他多了點衝勁,卻少了點腦筋。而研莫,做事比較冷靜,凡事都慢慢來的那種。
兩個大男孩,屬於不同種的天空。
「欸,其實阿西一直都知道我喜歡妳哦!」突然間,研莫的這句話把我從天空的迷思拉了回來。
「嗯?」
「而且他一直很在意我跟妳告白了沒,還教我怎麼逗妳開心。」他看著我,透明似的雙眸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
「哦……」這個傻瓜,明明自己都交不到女朋友,還硬要替死黨把妹……
「其實當初我們在比賽……這原本是我們兩個的秘密的,但我不能不說。」笑,溫柔的笑。
我歪著頭,比賽?比什麼?為什麼是秘密……而從研莫的口中說出的話,更令我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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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下,張紹潔、賴澄西、關研莫三人成了別人口中的「鐵三角」。三人總是一起出現、一起翹課、一起吃便當、一起種種子、一起許下願望……一直到了高二上,將近一年的友情慢慢發芽成純純的愛戀。
某一天,澄西若有所思地走向研莫,這是他們第一次丟下紹潔一人,兩人談心。
「喂!我和張紹潔是不是很登對?」澄西笑得比太陽還燦爛,勾著研莫的肩膀,把他拐到了走廊旁,望著藍天。
會這麼問的意思是……
「真假?」聽完那句話,研莫從澄西的腋下逃了出來,還用懷疑的眼神打量了澄西的全身上下,看他是不是吃錯藥。
「騙你我就去吃大便。」他看著遠方,嘴角微微彎起一抹微笑。
「可惡!」研莫用拳頭敲了牆壁,卻不見他臉上一絲慍色。
澄西看他突然失控,有些匪夷所思,正要開口問,研莫就自己動了嘴吧說道:「該死,默契真是種該死的東西啊!」
語畢,以他們兩人該死的默契,澄西已經懂為何研莫要虐待自己的拳頭了。兩人面面相覷,接著笑了,是笑得開懷、連旁人都覺得誇張的那種。
「欸,我們來比賽,怎麼樣?」澄西竊笑著,彷彿一切早有計畫。當研莫皺著眉頭看著他時,他笑著說:「看誰先把到她啦。不過我先說哦,一個人只有一次機會,失敗了另一個人就可以不擇手段的搶過去。一言為定?」
澄西伸出了拳頭停在半空中,研莫毫不猶豫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拳頭,沒有任何遲疑,敲了下去。
「一言為定。」
十七歲的大男孩,在屬於彼此卻不同種類的藍天下,用一個承諾、一個約定,決定了另一個女孩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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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僅有一次的機會已經送給妳了,但妳不要,真是可惜啊……」研莫無奈地笑著,壓著我放在草皮上的手。
……難怪剛剛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我怎麼沒跟澄西在一起……白痴,就算你們有比賽、有約定,最重要的也是要看我的決定吧!
「可、可是,他完全沒跟我提這件事啊……而且他還在外面交了女朋友,你說他是不是很容易就變心了?」我嘟著嘴,有點醋味,但我不懂這是哪裡來的醋意。
研莫捏捏我的臉,「結果妳也很喜歡他嘛!」語氣有些大哥哥的寵溺,但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內藏有遺憾。
好久不見的死黨突然碰面,我們笑嘻嘻的打鬧,將久違的氣氛找了回來,就在此時,我的左手突然被拉起。那力道似乎有些熟悉……
往左一瞧,是一雙腳,腳的背後是一把吉他,再繼續往上看,是那張臉……
「哈囉,老朋友。」研莫笑了,和剛才和我玩得那種笑不太一樣。澄西點了頭,強行把我拉了起來,我只好起身。研莫被他這舉動搞得有些莫名其妙,於是開口問:「你在幹嘛?」
「當然是──不擇手段的把她搶過來啊!」澄西的笑在嘴角蔓延,好溫暖、好溫和的笑……「抱歉啦,你在這邊等等,十分鐘過後『我們』會帶著好消息跟你會面。到時候我再和你聊了!久違的老朋友!」澄西搞得好像他們幾年不見了一樣,其實也才一年半多而已……
澄西把我拉至草坪的另一端,他依然背著吉他,唯一不一樣的就是他笑得比平常更有魅力了,我被他的笑容迷得目不轉睛。
「坐下吧,等一下會有一場精采絕倫的表演,請不要吝於掌聲鼓勵啊!」他在草皮上鋪了一張紙,示意我坐下。
拿出吉他,他坐在我的對面,兩人的距離僅僅五十公分。他嘴邊、那自信的笑好像沒有中斷過,永遠都保持著那樣的弧度。
「這是我獨一無二的機會,也是最完美的告白,認真聽!」他看我只注意著他的笑容,而提醒我要關注一下他的表演。
我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了。
這是他第一次自彈自唱給我聽……第一次。
他緩緩撥動著琴弦,透明的雙眸定定地看著我,這眼神我不陌生,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他一直在對我散發光芒。
關於藍天的憂鬱
我想了解分析 卻不經分心
不禁想起 長髮飄逸的妳
關於妳給的回憶 我想妳也想不起
只因為所以 有自知之明
我只敢遠遠望著妳
從沒想過 那麼心痛以後
妳還是陪在我生命中最空虛的時候
我彷彿回到那感動
從沒想過 離開傷心以後
我終於能夠當你面前 勇敢的對妳說出口
妳曾讓我心動
我要加緊腳步 加緊腳步
對妳說 妳曾經讓我心動
從他口中唱出那一句句歌詞,不,那不是歌詞,那彷彿是為我一個人而設計的獨白。整首歌,他的視線沒有離開我的眼,深情的望著……
直至最後一個音、撥下最後一條弦,他才將視線游移至吉他上。
「怎麼樣,還不錯吧……」他似乎有些靦腆,低頭說著。第一次發現這樣的他,「自大卻又缺乏自信」,說什麼也不會有人想像得到那是怎樣的情況。我能說,就是現在他這樣。
他的歌聲真的很好聽,動人心弦,我的心扉不為他打開也很困難,只是……
「你說這是告白?」
「今天是四月一日嗎?」他有些不太開心,深怕我拒絕他或者說他表演得不太好之類的……
「研莫說你們從高二就開始……」喜歡我了,「可是你怎麼還在外面交了女朋友?」
「因為我還不確定妳喜不喜歡我啊!如果我把僅有一次的機會弄丟了,那怎麼辦?機會只有一次!到最後我和關研莫都敗北,那多可笑啊!我一定要贏給他看!」
「那你現在怎麼會知道我喜歡你?」我反問著,口氣很堅硬。
「妳剛剛和關研莫在那邊聊的我都聽到了。」他竊笑,自以為很會當間諜,「他還捏妳的臉說:『結果妳也很喜歡他啊!』是不是?」
「那你那天說的『無可取代』又是什麼意思?」
「妳和我交往過的那些女孩都不一樣,妳最特別,妳無可取代,所以那本歌譜裡面的歌怎麼可能適合唱給妳聽?」
「所以……?」我一直想從他口中聽到的那句話,他卻一直沒講!
「所以,張紹潔要當賴澄西的女朋友。」
……該死,他這白痴腦袋!這不是我要聽的……就在我皺緊眉頭懊惱的同時,他又迸出了一句……
「因為賴澄西愛張紹潔。我喜歡妳。」
我緩緩地點頭,他的歌聲又再一次地縈繞在我的腦海,配合著草坪,配合著藍天,配合著他的笑意,配合著我……
「嗯!」
泛紅的臉頰被他捏得更紅了,他牽著我的手,背上吉他,往草坪的另一端走回去,那裡有個曾被我觸動心弦的大男孩在等著我們。
「喂!」突然,我想到一件事,「你剛剛唱的歌……你說『妳曾經讓我心動』?」
「嗯啊。」
我捏了他的手,「只是曾經嗎?怎麼可以只是曾經?」雖然我早知道他不是刻意要這麼唱的,是因為那首歌的歌詞就是那樣,但我還是很在意。
「不!不是,我改個歌詞好了……『妳一直讓我心動』,這樣好不好?」
我滿意地點點頭,牽著的手他握得更緊了。
藍天不是憂鬱的,至少我身邊的這個藍天不是;回憶不是空洞的,至少我身邊的這人給的回憶我一直記得。
穿透腦海的歌聲,以及他說出心情的歌詞,隨著他手中撥動的琴弦,一點一滴,一刻一秒,漸漸地烙印在我的腦海,深深地、深深地烙印……
Ariel‧「妳讓我心動。」-THE END-
全文共5,761字。
97/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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