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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很難想像土風舞與當代舞蹈能有任何連繫，然而意大利編舞阿歷山度‧沙朗尼正以「巴伐利亞擊鞋舞」這歐洲德語區民族舞，在極簡約的方式下，去探究舞者（及觀眾）體能及精神上的極限，通過重複完成指涉時間與流逝的觀念，是如此嘆為觀止。所謂撃鞋舞，其實不是陌生的舞步，在台灣或香港的中小學也有學生在嘉年華會表演如此舞蹈。那種連續幾下左手拍打左大腿及右手拍打右大腿，之後再左右交叉拍打左右鞋側，提腿，蹲下等組合，再重複。來到《FOLK-S》，因著六位舞者甫開始在昏暗燈光下，圍成正圓而不停的跳動，利用拍打自身製造規律的打撃聲，卻成為接近神聖儀式的意象。這也是編舞希望通過不間斷的古老動作來思考時間，乃至歷史。

演出未開始，編舞出來說明這是一個只要觀眾或演者不離開，演出會直到永遠下去的節目。這令舞蹈變成了演者與觀者在空間內共生共滅的儀式，六名演者則只能用上容許微小變化的「巴伐利亞擊鞋舞」來將儀式展示，而重複的動作又去展示出時間的長度。確實，在沒有太多變化的舞步及拍打聲裡，因重複令觀眾對時間產生麻痺感，到一小時多完場，我還以為看了三小時的演出。以致當幾十分鐘之後第一位舞者離場，不少觀眾似乎耐不住重複性而離場。然而，世上又怎可能有絕對的重複？正因動作過於簡單卻又要演者追求連綿不斷高速的拍子，舞者的體能不斷下降卻又要追上其他舞者的節奏時，我看到的是舞者在挑戰自身運動量的極限性。更厲害的是，舞者並非單純站在原地去跳著十六或三十二拍的節奏，而是會圍著圈，二人一組去跳舞，甚至不斷高速地橫向遊移，卻拍子幾乎不變。如此舞者在大步跨越舞台時，仍要保持與原地起跳一樣的節奏，即時距離加長而均速不變的話，舞者為了所謂重複而要付出的能量便何奇巨大。更加厲害的是即使場內古典、流行、HipHop等音樂不斷粗暴地插入，舞者仍不受動搖而跳原來的拍子。或者，對具一定體能及節奏感的舞者來說不是真的很為難的事，但當六人不斷加速，或只是其中二人在跨步，其他四人卻在原地一起拍打時，即便不用說話及眼神接觸，舞者之間的默契及關係，便透過純粹透頂的動作而建構出來。更重要是，當舞者一個接一個依依不捨的離場，最後只餘下兩名男生，而觀眾浸淫在一小時多的重複性拍子之後，看到兩名男生相視，一個簡單的擁抱，我會感受到舞者最單純的依存與渴望，那種借最單一化及簡潔的跳動與聲音，為時間流逝而感動。因為彼此的時間不能回頭而失落，又同時因曾一起經歷彼此的時間而感到美好。副題「明天你還愛我嗎？」，要到最後一刻，你才會明白它的真正意義。正如，我會渴求舞蹈可以如最初編舞所說，直到永遠重複下去，如是的話世界是多美好，但也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這種轉瞬即逝的表演術才更顯得動人，美麗。

 

 

觀賞場次︰2016年2月25日 8pm  香港演藝學院香港賽馬會演藝劇院

文章已刊於《舞蹈手札》2016年4-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