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徹林奕華近年解構經典的脈絡,繼《水滸傳》、《西游記》後,這次終於改篇中國四大名著第三本(《賈寶玉》不算其中)︰《三國演義》。熟知林奕華的觀眾也知道,他關注的,從來不是重塑經典故事,小說片段種種,而是拆解當中人物關係,透視英雄的情義、現代性,與城市人相映照。即使分場既有〈桃園結義〉、〈三顧草蘆〉,十三位女生扮演幾多三國英傑,但其演出所能觸及小說內涵實在少之有少,與其說是解構歷史小說,不如說導演僅將小說中幾個形象鮮明的角色特徵及關係拉出來玩味,感覺就像電玩《三國無雙》或其他美名改篇三國的動漫故事,不斷在這些家傳戶曉的角色上附加無限伸延的可能性。這樣曹操關羽劉禪等人被去肉拆骨,女生扮演的,只是個與三國人物同名的人,及保有流傳下來的幾款性格。如果觀眾還要抱持誓要將演出與歷史比對的心態入場,必敗無疑,甚至即使導演在訪問及場刊常說他關心歷史人物對手間的情誼,我們也要搞清楚,這非關古代,而是借代手法的僅繫當代城市人的困境,如同演出英文名字:「What is success?」。這樣演出以課堂為背景,確實是最方便呈現這種解構故事的方式,當中呈現三位(小說/文學,而非歷史)教師與十三位女學生之間的角力,學生間的角力,乃至與旁邊一位說書人的角力。
要使出無雙模式來觀賞
不少報導及評論焦點總集中於《三國》借十三位女生扮演三國熱血男兒,大談角色如何卸戰甲披旗袍,這是女人上戰場的戰衣,也像《甄嬛傳》一樣,反映女生掙扎求存之道。然而正如之前所說,這種解構經典方式是導演一貫把戲,而且當歷史人物不再附有歷史名份及其身份,演出變男易女有何不可?這讓我想起動漫《一騎當千》,也是女學生披着三國人名,還要騷胸盡現大打性感格鬥,當中形象何曾對得上三國風流人物?如果我們還纏繞於女扮男角的問題上,實在對導演不敬,有點落後了,可以說,女生演英雄旨令觀眾多一份對歷史的抽離感。今天,除了愛好文學歷史者,大部分人對三國的認識,不是電視電影改故事千里,就是動漫電玩扭曲人物形象到極致。這樣被影視動漫大量灌輸人物性格、關係、際遇等資訊,有時我們比對熟讀小說的人還熟知三國人物,只是我們心中的三國,很可能已不是原來的模樣,像《三國無雙》系列設計者憑什麼定義張郃是娘娘腔,郭淮就是病君?然而這一切正逐漸影響我們的史感。演出也是這樣,觀眾看到一些已知的基本性格︰曹操多疑,關羽情重、周瑜妒忌……導演編劇再於之上加上現代個性,種種都市機心,以致劉關張各懷鬼胎霸佔大哥二弟三弟名份,諸葛亮為釣大魚而演出三顧草蘆等。這樣以現代之心察古人之意,最後是不理天時地域,風土人情,硬生把我們的想法,我們的選擇加諸於各路英雄之中。情況有點像電視節目《瘋狂歷史補習社》,但《三國》非要歷史糾正,而是借題發揮。如此,觀眾像玩《三國無雙》一樣,只知角色之名事皮相,及一大堆現代人外加上去的能量值、無雙值等,拿着虛構的神兵利器經歷比小說更科幻的歷史情節。演員觀眾可以一起「育成」心中的角色,樂之不疲。
失去好對手
台上三位老師一場又一場解說學生歷史人物,要求學生代入當中人物,以個人的感受了解其心理及行為。老師先行放下背景束縛的自由練習,學生自然天馬行空任我行,但三位老師不時提醒學生顧及「重點」及「離題」,企圖拉回學生思考歷史重點。觀眾當然知道演出的重點其實在於「離題」︰關係女生現在面對的生活困境,那些人與人的角力及賞識。然而在如上述一樣,演出其實不重視歷史,而是以像打電玩一樣玩弄人物,那女生的各種自我反思便失去了對立的拉鋸力量,一切的想像與自嘲也因沒有着力的地方而變得輕鬆帶過︰劉禪餘恨襯出來的女孩反思身世可憐孤獨無助,華佗只是曹操想像出來的一陣頭痛,比對女孩多疑而自招孤單,但在沒有歷史、故事、背景之襯托下,就會成為了現在一些淺白,人人總能共鳴的段段金句。導演在訪問中強調他看三國是關心英雄對手之間的欣賞及友誼,然而,演出由歷史衍生出來的人情道理,卻因為用歷史卻不要歷史感,而失去了一個可以比較,令內容變得立體及有層次的好「對手」。不過,這也許正是導演要探討的當下不重視歷史,沉溺自我而變得膚淺的現象,如同三位老師對學生說︰若我們不了解歷史,歷史便會不斷重覆發生。
導演借小說談人生卻掉下小說自已跑走,演出中師生欲借古喻今,但又棄古不顧自我無限聯想,招致內容輕薄。那麼最終整個演出能總結出什麼?正如,最後一場〈空城計〉,大家也畢業了,班房內餘下司馬懿一人,她又贏了什麼?這時演出已三小時了,我想,其實也不必太深究導演編劇對三國改篇的力度,當中觀念有否超越過去,或當中女孩間的「情誼」又留下了多少餘韻多少空,其實可以看成如演出甫開場三俊男十三美女擺個帥姿態,尾場錄像播出一眾美女頭像,流轉一時美麗芳容,這是林奕華在舞台上簽了個名,是流動的表演畫。像打《三國無雙》一樣,前面一堆敵人,只餘一片模糊印象,戰場在哪不是重點,重點是儲夠能量按下「無雙」鍵,斬出幾十撃連招,華麗就好。
觀賞場次︰2013年1月13日 2:30pm,葵青劇場演藝廳
文章已刊於2013年2月1日《文匯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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