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金風遠送。遼京的秋天和預想的差不多,過去幾年在邊關與遼作戰,戚少商對北方的秋天還算熟悉,草木黃得極快,北風有些涼颼颼的,帶點乾草泥土的味道。
無大事,整天只需練武,做這麼悠閒的秋天倒是很難得。
只是也有些不定心,在離開汴梁時,他還覺得那些如波濤襲來的江湖事令人煩得要命,現在他覺得日子過得太平靜了,現在的安穩是等著送息紅玉回毀諾城,但究竟是否真希望息紅玉盡快從宮裡回來,戚少商無法篤定。他的年紀四捨五入可以算三十,對自己的武藝有自信,怎麼說都不是安然過平穩日子的時候,一入江湖脫身極難,人不染紅塵,紅塵自染人,跟息紅淚成親並非就真的退隱江湖,他總有地方發揮一己所長。
但真要回去毀諾城見息紅淚,戚少商總有股愧疚與心怯。
當事人不確定,穆鳩平可是很篤定,當然是大當家送小玉姑娘回去,懷孕是喜事,一道去毀諾城沖喜,在喜上加喜的狀況下讓大當家上毀諾城去下聘。這樣皆大歡喜的事情,他可一點都不懷疑。
在等待、不想讓事情加速進行的情況中,戚少商的衣著改成與遼國人無異,在遼京──原本與之作戰的國家的都城中閒逛,穆鳩平也跟了出來透氣。遼都裡正是繁忙,這次征討女真的龐大行動,動員相當多的軍士,街上來來往往的有很多是軍官士兵。他們隨便找了間面對大街的酒樓,選了可以二樓角落可以看見大街又可以吹風的位置坐下來。
「大當家,你看看,這些契丹軍士比我們那兒還沒有紀律啊。」
「你小聲點吧。」戚少商常想,義弟的嗓門總是能挑起不少事。雖然當下清閒,但還沒有閒到自己想找麻煩的程度,出來喝酒可不想招搖過市、引起曾在邊關據守的遼國軍官與他的恩怨。較了好幾罈酒,連雲寨的兩個當家乘風,以外頭的景色當下酒菜。大街上除了尋常百姓,尚有許多著軍服的男子在大街上遊晃,但並非衣著整潔的兵士,是或拉塌或醉酒或無賴或行為不端的軍士,像是剛參加完一場胡天胡地的宴會,疲憊失神地在大街上遊走嘻笑。
宋國的軍士和遼國的軍士有很大的不同,一般給人的印象是宋軍疲弱、不堪一擊,相反的遼軍`則剛勁強悍。但戚少商和穆鳩平在邊關與遼軍作戰,知道軍紀的重要,嚴格督導訓練所帶領的鄉兵遊勇,加上這些招募的軍士多半出身邊區村鎮,為保護自己的家鄉總是奮勇向前,因此邊關作戰的宋軍跟遼軍一般強悍,軍紀上也較一般宋軍來的嚴明。但眼前大街上的軍士軍紀渙散,被騷擾的民眾苦往肚裡吞地快步閃開或不聞不問。
「我看過駐紮遼京的部分軍營,那裡並非如此。」戚少商也有些訝異。從耶律延慶那兒曉得,因為討伐的行動,集結不少各族之兵,有的直皆趕往當地的集合點,有的則會在經過都城,有些部族兵會進入都城,但這必須領導軍官與朝中大臣有非比尋常的關係。進了遼京又如此肆無忌憚的軍團,到底是怎麼回事,遼國的官員難道不會加以干涉。
「那這些人是哪裡來的啊?」對穆鳩平而言,他是到了遼都才開始把遼國人當成人。這倒不是他歧視人,先前在邊關打戰時接觸的遼國人屬於敵人,是要提高警覺、鬥得你死我活。但現下兩國簽訂合約、息紅玉嫁予遼國親王、穆鳩平意外來到遼京,遼國平民百姓直接坦率的氣質,比起宋國的文質之風,更與穆鳩平的個性相合。在他眼中,被軍官欺負的平民百姓,不管是遼國人還是宋國人,一樣是需要幫助,應該為他們打抱不平的。「這些人哪稱得上是軍士武人,穿著軍服拿著刀劍就算?那稻草人也可以算了。我們在邊關打仗的對手比他們好太多啦!」
「老八,左傳念多了,講起話都有模有樣了。」
「啊喔,大當家的,這整天捧著書念誦,總是會牢記著。」抓抓頭,穆鳩平有些不好意思。
笑了聲,為自己的兄弟重新斟上一碗酒,「文武全才,是好事情。」
「因為小玉姑娘幫忙啊,才能這樣……」
女人的大叫打斷他們的對話,兩人的目光被引往窗外,一個軍官正拉扯著一個提著花籃的女子。從提高音量的爭吵對話中,清楚能知道是軍官對女子起了色心,將對方當成了煙花女子。旁邊的人開口勸阻,卻被推倒在地。
眼見左右真的沒人出手,戚少商礙於耶律延慶家的食客與宋人身分,沒直接跳出去,拈起幾顆當下酒菜的花生仁。一邊的穆鳩平心快動作快,路見不平跳下樓,伸手拍向那軍官拉在女子袖上的魔爪,那軍官反應靈敏,收手躲開。女子連忙躲到穆鳩平旁邊,驚恐地看著圍上來的其他軍士,抱緊手上的花籃。
穆鳩平指著軍官的鼻頭,「你這人是沒長耳是不,人家姑娘都說不肯了,你還動手動腳。」
「你毛沒長齊,少管老子娶娘的事情。」
那軍官賊笑著,伸手又去抓那賣花女子。穆鳩平直覺就是手刀揮展,卻是向砍在泥地上,竟把穆鳩平震退一步。
「黃口小子,回家辦喜事等老子娶娘吧!」
「你才黃口小子滿嘴沙!」措手不及著了對方的道,穆鳩平隨即出手打算扳回一城,這回不敢輕敵,掌風呼嘯,直往對方門面攻上,那軍官揮拳踢足,閃躲抵擋絲毫不落下風。
還坐在二樓窗邊的戚少商看著樓下相鬥,義弟一時沒有危險,他手中握著、充當暗器的果實便只是準備,尚未有出手的機會。他招來跑堂的夥計,「那是誰?」
順著客人的眼光示意,那夥計聳聳肩,滿是無奈的表情,壓低了聲音:「還不就那群遼東鬼。客倌,你可別惹到他們,這群人麻煩至極啊。」
我兄弟已經惹到了。戚少商沒把話說出口,「這熱鬧,你在這裡大概是看煩了吧。」
「哪能不看煩啊。」那跑堂聽客人攀談,索性偷個懶,不再跑上跑下送酒添茶。「這些遼東鬼,進城就賴在這,也沒個規矩。什麼怨軍,他怨我們就不怨嗎。」
「那個帶頭的軍官……」
「他哪是官,他爹是行營將領,他才當個小隊長。」
「遼東人怎麼會加入軍隊?這次出軍準備,大多是精兵才能進城。」說是裙帶關係才當上隊長,但能跟穆鳩平拆招這般久,這軍官的背景不簡單。「他叫什麼?父親是誰?」
「那人叫郭安國,他爹是郭藥師。能進城還不是什麼招撫。」跑堂的臉上深刻著不滿,「皇上說遼東鬼被女真人欺負,讓他們編成軍,叫怨軍,給武器叫他們去打女真,結果呢,在京裡吃香喝辣,什麼怨軍,他怨我們就不怨嗎,誰才怨啊。」
「你說這話,不怕給他們聽了,找你報復嗎?」
「客倌你別嚇我,我看你也是個好人才跟你發牢騷。」那跑堂的假作害怕,看來是經常如此逗客人發笑。「這怨軍的事情誰也沒法管,後邊還有人撐腰,沒弄出人命,大家也都睜隻眼閉隻眼。所以說,這熱鬧看久了也真會看煩啊。」
點了點頭,給了碎銀要他再搬罈酒來,樓下穆鳩平和郭安國的打鬥已經成了兵器交鋒,週遭原本看熱鬧的攤販未免受傷紛紛退開,空了個場子,對場中的相鬥指指點點。
穆鳩平長矛刺出,虎虎生風,捲起地上黃沙,勁風四射。郭安國不纓其鋒,長刀挑削探砍,繞身遊鬥。時間一久,穆鳩平不由得心浮氣燥,一開始吃了虧,不快些將人擺平,自家臉往哪擺,勁力加足,矛尖在郭安國臉前點點戳戳,好像隨時要在對方臉上挖出洞來。郭安國連退數步,翻身躍起,長刀舞花往對手殺下。這一下人在半空,空門四開,穆鳩平隨即揚矛捅戳。誰料郭安國正要他如此,伸手抓攬長矛紅穗,長刀順著矛桿斜削而下,逼得穆鳩平撤手。穆鳩平眼見不妙,兩手順勢落到長矛尾端,回身使勁甩手側踢,把正要翻身要落地的郭安國給踹出去,這一踹正好在腰側,郭安國整個人飛滾出去。穆鳩平手一拉,另手又回到拿矛的適當位置,正想喊幾句「滾回姥姥家去」的諷刺話,忽地破空聲,穆鳩平急閃連退,掄矛如輪擋開連番短箭攻擊。
發箭援助郭安國、報復穆鳩平的幾個軍士忽然慘叫,短弩落在地上,抓著疼痛的手,似乎被什麼暗器擊打,沒流血卻是紅腫烏青。沒了攻擊,原連雲寨八寨主打算收轉長矛,卻有另一人跳進場中,一掌拍斷穆鳩平橫收的長矛,掌心順勢要拍上胸膛。穆鳩平大驚,下腰橫翻,難看地躲過一劫,斷掉成兩半的長矛當短棍使,往對方下盤掃去。那漢子閃躲得快,趁著穆鳩平起身,往下腹斜發一掌,穆鳩平來得及架住對方的掌卻沒估準力道,矛柄再次斷碎不說,一股急湍似的力量將他彈飛出去。糟糕兩字才跳進腦中,卻是背後一個柔軟的力道托住,不知何時戚少商已站在他身邊,未出鞘的長劍擋住接續的攻擊,逼那漢子暫時罷手。
「老八,你實在該小心,沒瞧那姑娘被困在那邊走不開。」指指旁邊,事情源頭的賣花女子沒有趁亂離開,因為週遭的人牆和郭安國的同夥攔住她的退路,怯生生地抱著花籃站在一邊。
「對不起,大當家,我忘記了。」打抱不平該是保護受害者,他卻打得忘記這點,幸好那女子沒在受到騷擾,只是脫不了身。「可是,他們……」
「我知道。」打發那些發箭的軍士,卻引得另一人插手,戚少商才跳出來。不待他詢問,他便見到郭安國被幾個軍士扶著,惡人先告狀般指責對方勝之不武,指著穆鳩平喊著:「爹,就是他!」
出手的漢子是郭安國的父親郭藥師,深色的臉孔面無表情,眼卻斜斜地吊著瞪著。
戚少商曉得對方不說話不行動是要自己先發話。圍觀的人有一半是跟郭安國同來的軍士,另一半是原本在酒樓前商家攤販,每個人都看到是郭安國先拉住賣花女子,身為齊王府的食客,戚少商不想把事情鬧到官府去,拉出耶律延慶來〝仗勢欺人〞。「你要告到官府去?來還是現在解決?」
「諒你也不想去官府。」看得出這兩人來自南方,並非遼國人,外地人總是怕見官府。另一方面,郭藥師身為行營將領,在京城裡鬧事總是不妥,自也不想弄到官府去。刻意不提郭安國調戲姑娘的事情,「那你是同意現在解決。你輸了,這姑娘我就要帶走。」現場解決的意思是誰的拳頭厲害誰就可以走。郭藥師本想給穆鳩平下馬威,結果卻給對方的幫手化掉,當著屬下的面不能罷休。
「你輸了,這姑娘可以自由離去,你們的人不能為難她一家人。」
交涉的內容皆是那位賣花女子,但反面來說,不管輸贏,郭藥師可以繼續找戚少商的麻煩,穆鳩平也照樣可以找郭安國教訓。
「可以。」
「大當家,不用你出手。」被偷襲搶贏的手段殺個措手不及,他不服氣,正面交手才算數。「先出手的人是我,我的事情我自己來。」
「你懂不懂禮貌。我是跟你大哥說話。」事情由穆鳩平和郭安國而起,當下都由長輩出頭開口,郭藥師見兒子受傷便哇哇大叫要父親出頭,相對自己要出頭的穆鳩平,氣勢已輸了一截,自然不會讓兒子下場。「你想出手討戰,還要看我肯不肯呢。」
「好了。」伸手攔住想說話的義弟,戚少商示意他去保護那個被嚇壞的賣花女子。郭藥師說話的對象是戚少商,有理以拳頭解決論斷,地位相等平行,戚少商的義弟要代出手,就得徵得郭藥師同意。「請進招吧。」
「你劍不出鞘,未免太輕視人了。」
戚少商不是托大,是習慣帶在身上的逆水寒劍太過出名,這事情也沒有到一定要出劍招血光才能解決,他本來打算以掌接招。將逆水寒劍交給穆鳩平。「這劍朋友所托,不甚方便,要你的屬下借我一把吧。」
受到郭藥師示意的一名軍士萬分不悅地將自己的劍解下,朝戚少商甩去。大概是從別處得來拼湊的兵器,一甩之下,劍竟離鞘滑出來。戚少商順著劍勢側走一步避開鋒芒,抓住劍柄,轉腕甩了的旋舞出五六朵平花。「請。」
幾乎是同時,郭藥師拍掌而上,率先出手。戚少商身隨劍走,劍光身形流水般,郭藥師連劈三掌都沒有得手,但掌風強勁,揚起風沙衣袖,戚少商劍鋒在他身上打轉,卻似乎被掌風吹歪了落點,但隨著掌風強勁,劍勢越走越快,對方掌風稍有不周,劍尖便會循隙扎入。郭藥師見勢不對,化掌為指,像是金剛指之流又是剛柔夾雜,氣勁虛實夾雜,破空聲清脆,似有隔空打穴的厲害。戚少商一時抓不準指勁威力,手上長劍避免硬碰硬,但仍躲不開攻擊,劍身竟給那指力彈個正著。可長劍沒如郭藥師所料斷成兩截,戚少商身軀一側,像是被推開般退了一步,卻是借勢卸掉了對方的勁道,劍沒給彈斷,隨著劍主身形,往郭藥師咽喉斜刺而來。郭藥師哼了聲,側身反手一抓,竟是往戚少商的琵琶骨抓去。
似是兩敗俱傷之局,卻是尖銳的破空聲。戚少商知道來者力道非同小可,回劍翻身先躲強弩。那短箭從他身旁掠過,直往郭藥師沒撤退的成爪掌心去。郭藥師發覺、收手晚了些,那箭頭擦過手背,畫出道淺血痕,最後失勁落在地上。發箭者的是個華服騎者,此時已下馬,隨從衛士正排開眾人,將尋常百姓趕開。
「你是誰?」戚少商一揚手,要以為對手來了援軍、打算跳出來的穆鳩平不要輕舉妄動。
郭藥師退了一步。「參見蕭駙馬。」聲音像是恭敬,臉上依舊是沒有表情,那上吊的眼在低頭時看起來更斜了。
「我不想管這裡發生什麼事。」那華服青年看了戚少商一眼,沒回答戚少商的問題,對著郭藥師與他身後的軍士說話,「郭藥師聽令。」遼國駙馬傳達的命令極為明確,郭藥師所領的遼東軍士需即刻出城,於城外東百里處等候與蕭都統的大軍會合,東行征討女真。
「奉行。」郭藥師接過以緞裱褙的軍書,若無其事般站起,向駙馬打過招呼之後,看也不看戚少商和穆鳩平以及那賣花女子,呼喝著路上的軍士快站起、一刻鐘在東門外邊集合,若誰晚了便割誰的耳。郭安國不滿地想爭辯,郭藥師當眾甩了兒子兩耳光,警告他也是一般待遇,被父親責打的青年回頭狠狠瞪了穆鳩平與戚少商一眼。
四周的商家攤販聽說這群遼東的軍士要走,皆是面露喜色。
「真是沒禮貌,就這樣走了。」穆鳩平哼了聲,對郭藥師的態度十分不滿,接了令,起碼要說幾句話把事情暫做了結,哪有人這樣把事情丟著就走。
「沒事就好,你希望他跟我們糾纏不清?」郭藥師給人的感覺是黑色,深藏惡意、算計和刀鋒,護短之事不說,接受軍令隨即將當下之事拋開,不將事情畫下句點表示隨時會接續進行,也可能隨時因為一點藉口停止。戚少商不喜歡這種人。「那姑娘呢?」
「她想謝謝大當家,在那邊等著呢。」
「不用了,她謝過你就成了。都擔心受怕半天,你讓她快回家吧。」
「戚當家,何不讓這姑娘隨你回齊王府作客呢?」那華服青年走過來,拱手抱拳行了個簡單的禮,說明自己名字是蕭昱。蕭在遼國是大姓,天祚帝有幾個女兒都嫁給蕭姓男子,好幾個人都可以稱蕭駙馬。眼前的華服青年眉清目秀,「雖然郭藥師即將出城,難保一些遼東人還留在京城,戚當家不擔心這姑娘回到家,又從家裡給人劫走嗎?」
「你認為郭藥師會如此?」郭藥師最後的態度已經不是著重在賣花女子,而是穆鳩平打了郭安國,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削了面子。
「郭藥師沉得住氣,郭安國不會。」
「說得是。蕭駙馬果然細心。」戚少商轉向義弟,交代他問那女子是否願意在王府住個兩天、帶郭藥師的遼東軍出發之後再行返家,聽見穆鳩平拍著胸脯說沒問題、定會保護好姑娘,「那就勞老八你跑一遭了。」
「什麼勞不勞的,大當家你別跟我客氣,這種俠義事本來就該做嘛!」穆鳩平有些尷尬地笑著。
那賣花女子對戚少商福了福,對保護者說明她想回去告知家裡一聲,引著他往大街另一邊走去。聽見穆鳩平搶著要幫忙提籃子:「反正現在兩手空空,那有讓姑娘提東西男人兩手空空晃蕩的道理呢,我拿我拿啦。」戚少商有些想笑。轉過頭,「蕭駙馬要回去覆命嗎?」軍令要駙馬爺親自送達,可見重要,但郭藥師的軍也不是精兵。駙馬爺親自送令當然是另有目的。
「那不急著。原本這命令就不急迫,只是關係到郭藥師,左右無事,就順道辦了。」
「既然左右無事,蕭駙馬肯不肯告知這京城內最好的酒,是哪家所賣?」
露齒而笑,「要在京城找尋到令人滿意的酒要花上不少時間,軍國大事耽誤不得,但小酌幾杯的時間還有。」蕭昱交代屬下幾句,指了指對街的酒樓,詢問意下如何。
戚少商笑起來,這種邊聊天邊喝酒、一家一家喝過去的樂趣,他已經許久沒經驗了。
完顏宗弼的日子過得有些奇妙。目前和他同在屋簷下的一男一女,作息生活和一般人相異,白天就他一個人醒著,顧惜朝提醒他最好別出去,免得再被抓走,為了給他打發時間,顧惜朝一次夜裡出門便將那隻很喜歡顧惜朝的小鷹給拎回來,交給完顏宗弼訓練,轉移對無法立即救回完顏希尹的注意力。
「顧先生想稱呼這隻鷹什麼名字?」
「不知道。」他現在沒有時間想瑣事。
「將來要讓他能往來傳信,總要有個可以喊的名字,一開始訓練便讓牠記著,以後牠便知道這稱呼是在叫牠。」
覷了那隻小鷹,那隻小鷹的眼睛也在瞪他。「那就叫〝包子〞吧。」
眨了好幾下眼睛,少年瞧著對桌正在想事情的青衣書生,確定對方不是在開玩笑。「顧先生真要叫牠〝包子〞?還是想吃包子」
「我是沒時間想。」
正忙著統合消息。山陰君帶來的消息確實有助於他們行動。蕭都統的軍隊過四天便要離開京城,完顏希尹是重要人質,為防被劫走,會跟著大本營一起行動。在京城內不容易動手,不如行軍途中劫人比較容易。他比較在意的是山陰君,山陰君要他殺的人在京城內,雖然沒有時限,但如此另顧惜朝更懷疑若不先殺了,山陰君會不會給他個窩裡反。
「是說,宗弼公子,你真的不懷疑我的決定?」顧惜朝要他不要任意行動真的就照做,未免太聽話了吧,之前連雲三亂會沉不住氣,他還得想點瑣事給他們打發時間,背些唐詩詞曲或是試演個幾招給他們琢磨之類。
「因為我也想不出能做什麼,不知道做什麼就先做自己能做的。」
完顏宗弼也不想每天無所事事,但顧惜朝的解釋確實有道理,在遼京城外救希尹比較容易,要打探收集消息,山陰君和顧惜朝都比他高竿,他擔心反叛的耶律攸徹製造假情報傳到族裡,顧惜朝冒險再潛入魏王府中帶回一隻原本耶律攸徹養來傳遞消息回女真部族的獵鷹,讓他發訊回族中。在蕭奉先的大軍出征前,他能做的也只有訓練小鷹懂得怎麼找顧惜朝或是完顏宗弼、或在小院子裡做著基本的武術操演。「有耐心,總是有機會。」
「大約後天,我們就可以出發行動,在預定的地點埋伏。」顧惜朝選擇行動的地方距離京城大約是兩三個行軍日的地方,在剛出京城剛鬆懈下來的時間距離。冒險再闖一次魏王府不單為了帶隻獵鷹回來,而為了確定山陰君所帶回來情報是否確實,另外也為前往女真族中收即可利用的資訊。顧惜朝最棘手的問題在於時間人手不足,他對北方的人物情報完全是重新認識,他也無法全盤信任山陰君。
「但願老鷹飛快些,二哥派來接應的軍士趕上,行動應當比較容易了。」鬆手讓小鷹飛停到顧惜朝擱在桌上的手臂。
但那隻小鷹似乎覺得顧惜朝的頭頂比較是個降落的好地方,可能簪在髮髻上的月牙簪像是樹枝吧。顧惜朝感覺頭上重重一個壓力,一手把小畜生抓下往桌上擱,就這樣又給鉤下幾撮原本梳整好的頭髮。「真是重,果然是包子。」
「獵鷹大型飛禽,重量本來就重。」
嘖了聲,凝神感知外頭的狀況。有山陰君的指點,在魔功的修練上突飛猛進,山陰君當然不是好心的前輩幫助後輩,顧惜朝若沒有進步,只怕殺不了該殺的人。顧惜朝確定山陰君確實不在屋裡才開口,「救出希尹公子後,我們便直接東行。這次天祚帝出兵,就算耶律攸徹反叛,這麼大的事情,你們部族裡應該知道。」
「是的。天祚帝會出兵是意料中,只是規模的大小。族裡與遼國交涉好幾次,應該是最近談判不順利,加上希尹被抓走。但沒想到這次出兵規模會這般大。」
女真雖然在局部戰役中奏捷,但遼國畢竟行政組織強,能動員的軍事力量較大,完顏阿骨打在遼東混同江大勝,仍不敢輕心,要求遼國:只要歸還叛徒及將管理女真的首府黃龍府西遷,便保證不再動武。就遼國而言,女真所謂的〝叛徒〞是歸順遼國之人,自然不能交還;黃龍府西遷形同讓女真部族自立,兩點要求不能答應。
「蕭奉先所率的援軍,應該是支援黃龍府的兵馬。目前得到的消息,黃龍府的指揮官是蕭保先。都是蕭家人。」
「蕭在遼國是大姓,不過他是蕭奉先的弟弟,之前的都統蕭嗣先也是他的兄弟。」
「那麼蕭奉先這次出征也有雪恥的意味。」這是他一直想碰上的機會,遼國一共派了十萬大軍前往戰線,這種大戰難逢,想要獲取功名這是最好的時機。「救出希尹公子後,如果宗望公子所派來的人到達,還請宗弼公子和希尹公子先行,我會混入蕭奉先的軍隊中搜索消息,抵達黃龍府後便會往部族中與公子會合。」
「但顧先生混在遼軍中會不會太顯眼了些?」雖然蕭奉先這次帶領的軍士番漢兵都有,但顧惜朝臉孔五官氣質很明顯是南方人,很難不引起注意。
「這我自有辦法,你不必擔心。」
「那在二哥的援兵來之後,我留隻獵鷹給你,好傳遞消息。」撫了輔手上的小鷹,停了下,「顧先生真的要叫牠包子嗎?該不是意有所指吧?」
頓時滿臉黑線。「取名這事情我不行,公子喜歡稱他什麼就什麼吧。」
「戚包子怎麼樣?」完顏宗弼講得自己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