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今天晚上開始的真理大學出差,
上供品。
希望.......羅德里希或是瓦修可以保佑我真理大學出差順利。
M(__)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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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的高亢聲調,狠利地劃破寂靜的夜幕,在澳熱夏季難得的清涼夜裡,特別令人焦慮,警示電話來自國外的特裝紅燈急促閃動,更顯得那聲音火燒眉頭般暴跳。
在書桌前保養槍支的瓦修皺起眉頭,瞪視噪音的源頭,一反平日利落的身手,沒有在第一時間拿起話筒。
因為幾天前的夜晚電話傳來撲朔迷離、幽黑詭異的消息。
八月二十一日深夜,柏林威廉街堂堂宣布外交部長前往莫斯科,德蘇互不侵犯條約簽訂在即。底層紊流終於衝開表面平靜無波,亂七八糟的消息洪水般在外交圈中四處流竄:德國隨時將海扁東邊鄰居,端看英法兩國可不可能斬斷引爆的引信線繩;英法犧牲俄羅斯以牽制德國的計畫已經失敗,但歷經一次大戰的德國不可能再開戰、與世界為敵;波蘭人說德國邊境上一天到晚有人生事,跟繞著蛋捲飛的蒼蠅一樣討厭;波蘭恨透但澤走廊計畫,已磨刀霍霍準備轟炸但澤港和柯尼斯堡。
致力調停的亞瑟和法蘭西斯氣急敗壞地打電話四處騷擾逼問,企圖確認消息真假,連瓦修也未能倖免。英法兩國碰運氣式的詢問證明消息已混亂到無從判別。但無論瓦修是否知道情況,告知法蘭西斯或亞瑟都違反中立國的規則,所以他冷淡地掛了那六通死打爛纏的電話,打開了辨識國內外來電的特裝機器,以便這些人不死心地再度來電時,不致於聽到試圖套關係的聲音就直接切斷通訊,或者失言讓電話的怒氣波及恰巧來電的無辜國內人。
電話固執地暴跳響動著,在夜裡分外刺耳。瓦修厭躁地抓起一邊的乾淨粗布刮去指尖的油膩,在鈴響第十一聲時接起,盡可能不動氣地開口:「我是瓦修。」
與暴躁的噪音鈴響全然相反,放音的聲筒裡一片沉默,沒有說話聲,但幾秒鐘後傳來不知名的窸窣聲響,握著話筒的手不安的摩動,反映致電者的猶豫。
那股沉默宛如一股涼泉滑過不耐的厭火。打了電話卻沒馬上開口,絕非平常來往的人,絕少與瓦修聯絡又會吞吐遲疑者,只有一個人了。瓦修沒有將話筒掛回架上,亦不開口,任寂靜充斥著電話兩頭,重現兩人長久以來的冷戰、角力,彷彿不經過一番痛苦沉默的對峙,雙方都不肯輕易地開口和談。
肺裡的空氣總有用盡的時候,致電者終於憋不住氣,掙扎地冒出沉默之水:「我是羅德里西。很抱歉叨擾你。」
「沒關係。什麼事?」
「我想通知你,吉爾伯特今早從東普魯士回來,傍晚又出門前往布雷斯勞,明天會再回柏林。路德維希這幾天都在威廉街,菲利奇亞諾已經打了一個星期的電話,請我務必轉告路德維希回電。」
瓦修皺起眉頭。羅德里西告知的事情很瑣碎平常,吉爾伯特常常往來柏林、東普魯士和西利西亞,路德維希天天加班到深夜不是奇事,菲利奇亞諾吵著要找路德維希講電話亦是稀鬆平常。但在這個時節特地轉告,是暗示另有內情:吉爾伯特的往來是進行兵力調度,菲利奇亞諾頻頻致電是想發動白旗淚眼攻勢阻止路德維希開戰,路德維希怕自己可能一接電話就心軟答應,索性以辦公為由不接電話。
這通電話亦反映了另件可疑的狀況:德奧合併後,羅德里西在柏林住了一陣子,就被吉爾伯特以「受不了一個娘娘腔的小少爺在家裡」為由,送回維也納。當下該在維也納的傢伙是在哪裡、如何知道這些事、為何能打電話?
「我現在在柏林,要與宣傳部討論年底史特勞斯音樂會的演奏曲目,暫時借住在路德維希家。」
幾天前德國政府一度下令中斷柏林對外的所有通話線路,瑞士派駐在柏林的情報人員轉打瓦修的電話以聯絡國內也不可得,證明了柏林裡打出的電話都有被控制被監聽的風險。想到這通電話正被監聽,身在伯恩的人的聲音瞬間冷如白朗峰上的寒雪:「誰要你打這通電話?」
「……我是自己打這通電話的。」
「他知道你會打電話。」瓦修質問的是德國人「默許」的態度:路德維希和吉爾伯特不會虐待羅德里西,但會用理所當然的慫恿和隱然的壓力,讓羅德里希認為那是「身為大德意志成員應盡的義務」。
彷彿被冒犯,奧地利人的聲音稍稍提高了半個音。「但他沒有要我聯絡誰。」
「因為你能打電話的對象只有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口,彷彿羅德里西在眼前,他就會把整個話筒塞盡奧地利人的嘴裡逼著把這通電話收回去。「還是你能打給誰?北歐的那一群?南斯拉夫?」
無法反駁。羅德里西想起傍晚那個自稱跟小鳥一樣帥的銀髮青年出門時,壞笑地丟下:「威斯特都說了,不出這個門,想怎樣都隨你,愛打電話給那惡婆娘或誰誰誰也都可以,反正沒人信著。」
普魯士人挑明了奧地利就算想當間諜內應恐怕都沒有資格。
一九三八年三月,堅決反對德奧合併的奧地利總理許士尼格,前一夜尚悲戚呼喊:「願上帝保佑奧地利,願聖母垂憐維也納」,第二天,德軍不花一兵一卒進入南方的邦國,奧地利人夾道歡迎、獻花奉食迎接「那位故國人」重返,歡欣鼓舞地重歸德意志的麾下。看在諸國眼中,當下誰會相信羅德里西會背叛德國兄弟、通風報信?
再者,遍數奧地利週遭,捷克重新歸入德意志,吉爾伯特把波希米亞人送去給忙於重整軍備的西利西亞-古斯塔夫當女工;分家出來的斯洛伐克就算是獨立國,也成為匈牙利-伊莉莎白支使的下女;義大利-菲利奇亞諾早和路德維希相親相愛、簽下友誼證明,亞瑟和法蘭西斯派駐在柏林的特工密切追蹤德國兄弟的下落,不缺人通風報信。點數下來,能聯絡的熟人只剩西面的瑞士和列茲敦斯登。而瓦修身為中立國,若將得知的消息透露給他國,即是違反中立,落人口實。
「你說的沒錯。」羅德里希坦然承認。「因為無論我對你說了什麼,都不會有實質的影響,所以我才能打這通電話。」
「但你打電話給我,即是被他們利用來對付我!」
德國兄弟透過羅德里西,在發動戰爭前先行照會瓦修,以表達對瑞士的親善友好。這種被預先打點的施恩令瓦修很不舒服,令他心頭火起的是羅德里西曾為泱泱大國,不可能不知道這層意義,如今明知故犯,在德國的監聽下打了這通電話。
緊扣著聽筒像是掐著通話者的脖子,只差沒把話筒啃下去,瓦修惡聲惡氣地對線上所有聽得到對話的人吼道:「我清楚的告訴你,無論你會不會通知,瑞士都會枕戈以待,維持武裝中立。」
「我知道。」回應的聲音平緩溫和,甚至有著賠禮的歉意,溫溫軟軟地將撲來的怒氣全數收下。
致電時,鈴聲響到第十聲仍無人接起,他曾打算放棄;又在瓦修接起電話後,猶豫了很久才開口,就因為羅德里西知道通風報信附加的涵義,但不僅僅因為德國給他的壓力,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讓他必須致電。
「我會與你聯絡,不只因為你推測的事情,更因為去年你離開維也納時,諸事繁雜,我沒能當面告訴你一些事,在……他們行動前,我更必須親口告訴你。」
戰爭過後,羅德里西由奧匈帝國家族之長猝然淪為求助無門的棄子,在奧地利幾乎瓦解崩潰、羅德里希昏睡不醒的狀態中,瓦修二話不說,下山到維也納照顧他,盡可能將他從經濟流沙中拖出,不計前嫌地幫助他重新站穩腳步。縱使羅德里西最後決定回返德意志、兩人對「路德維希即是馬克西米安」的看法有所出入,但瓦修終於不再否定羅德里西的選擇。
遺憾的是,那日的分別,他們依舊如過往的百年,對彼此拂袖而去。
那天莉亞茲夾在他們之間,不知該留或該走,羅德里希幫她做了選擇,要她去車站,以趕上德奧合併前夕,維也納最後一班開往瑞士的列車,出租車上,拉下的車窗裡,女孩的淚水彷彿是他們傷心的投影。
「您們都說了同樣的話,都在為對方著想,為什麼無法和好?為什麼要趕對方走?」
他苦笑:「既有定見,夫復何言?」
這一直是他們相處的死結,從此僵持了六百多年。
過去想要對方好而希望對方放棄自己的路,斯華比亞戰爭後他們讓對方去走選擇的路,卻相互記恨嘲弄,而今,在瓦修不記前嫌地下山照顧他,對他選擇的路不再吭聲,他也該有所回應。
就算是徹底決裂,也需要上演終幕。
「你我皆曾是神聖羅馬帝國的一員。雖然德奧合併,但至今我沒有一絲一毫希望你回返德意志的念頭,包括你所庇護的列支敦斯登。」
德國在數年間一一收拾過往擁有的軍旗與盾徽:取消東普魯士特別行政區、德奧合併、併吞捷克、入駐萊茵非武裝區,昔日帝國隱然重現人間,目前尚未回返的邦國,剩下瑞士與列茲敦斯登。
當下路德維希可能將瓦修訂為併吞的目標,也可能寬宏地讓瑞士維持昔日名實不符的狀態:昔日為帝國成員之一卻不受管轄、今日為中立國卻實質受到帝國制約?無論是哪一種,受制於人的瓦修皆不是羅德里西樂見。
「你讓我回返德意志,所以,我會支持你維持中立,我希望你依舊是我所認識的瓦修,維持永遠的中立。」
他認識的瓦修是傭兵,從不向誰低頭,面對霸權無所畏懼,對毀約者不假辭色,與訂約者平起平坐。
「就算是馬克西米安下令進攻瑞士,我也會反對到底。這是我要告訴你的事情。」
柏林傳出的話語彷彿拋下幽深的井底,回聲久久未聞。
一片無聲的寧靜中,恍然聽見伯恩那頭,窗外林葉搖曳的窸窣。
瑞士人詞窮了。長久以來的相互指責,如今聽見對方平和地出言認同甚至祝福,反讓他不知所措。瓦修從來沒有如此慶幸自己是在講電話,不用面對那樣陌生的奧地利人。
從中世紀起,他們選擇了各自生存的道路,在歐陸的紛爭裡,每每遇上,兩人總是伶牙俐齒地落數對方為生存而淪落的不堪,企圖證明對方的錯誤。到了二十世紀,他們對國家發展方向看法的歧異依舊,但終於明白選擇無關對錯:獨立不值得特別驕傲,成為強國的家族成員也不丟臉。羅德里西不適合單獨成為一個國家,獨立建國只會造成身體衰弱;瓦修自我的個性、與週遭格格不入的本質只會在家族中引來仇恨導致毀滅。
瑞士人學著不過問,學著尊重對方的選擇,只是長久以來的防備心未解甲,一旦碰上,瓦修仍直覺先揮出防備的劍。實際上,瑞士已無需用滿身的刺防備奧地利,更何況是一個懷著好意的報信。
「……瓦修?瓦修?」
聽著詢問通話是否中斷的句子,他僵硬的表情逐漸柔軟,歉意化成穩定的聲音,從過去的雲霧中開了口:「我為我的無禮道歉。我不該質疑你的好意。」
「我接受你的道歉。」
通話裡緊繃的氣氛頓時鬆開,但閒聊也不是他們的習慣,沉默了五六秒,瓦修正要開口結束通話,羅德里西接續說著:「我之前提到,我是為了討論史特勞斯音樂會的事情而到柏林」。
聽見對方忽然刻意的以北德口音說話,讓瓦修想笑,理解對方暗示音樂會意有所指。「我不喜歡管弦樂。」話語方落便聽見對方跟著笑起來。「況且,年底恐怕沒有太多時間。」
「我會將邀請函寄給你,請你讀完曲目和活動表,再考慮一下,好嗎?」
「我一定會讀的。謝謝你今天的邀請和通知,我會做好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