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煩所以挖箱底。這是坑。不用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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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兩個時辰,在臨河的小茶肆中,擺脫桃花劫的戚少商總算找到〝兇手〞。
當時,說千鈞一髮還真的是千鈞一髮,京城的女人是怎麼回事?還是說戴上面具每個都放浪到極點?因為氣血橫流所以穴道很快便解開,推開那群浪女,戚少商邊穿衣服拉褲子邊拎著逆水寒劍竄逃出去──幸好不會有人說這回九現神龍是九轉爬蟲,衝回房間換衣服,顧惜朝的東西都不見了。氣得他直跳腳,出門的當兒有人指點他往有燈籠的地方找。
「戚大當家是否注意到連雲寨外頭多了燈籠。」一把美髯的男人穿著長袍,手藏在袖不拿出的姿勢讓戚少商想到雷卷,但長袖善舞的美髯公袖裡怕是數不清的暗器。「京城皆知,顧公子常為夫人掛花燈。」
三更半夜常有人掛燈,怎知道哪個是顧惜朝掛的。狐疑地躍至高處,環顧四週,遠遠地瞧見那高又孤零的大紅圓燈被河邊的大風吹橫了身,顯眼地像是白日那人黑衣黑帽招搖過市。在夜裡,顧惜朝沒有再戴著紗帽,只是靠著柱子靜靜地坐著,闔眼享受晚風。小桌上一個半開的食盒、一壺茶,紅燈籠高掛招牌竿頂,看便知道是自己動手掛上的。
「那人說深夜裡高點燈籠的地方就有顧惜朝,果真如此。」
哼了聲。「積習難改,被找到無話可說。」相爺千金愛看花燈,於是相爺那白丁女婿便傻呼呼地夜裡在小屋庭園外掛滿花燈。顧惜朝的笑話滿城盡知。是說戚少商不找他也沒地方可尋兄弟,非死命找到他不可。
「你把我賣了,買到什麼消息?」夥計送上一壺茶,戚少商自己動手解渴,喝完兩杯茶,顧惜朝仍舊沒開口。「不會吧!我這麼不值錢,連條有用的消息都沒買到?」
「你安靜點行嗎?」不耐地瞪了他一眼。「說穆鳩平囉唆,我看你也很聒噪。」
「我被你賣了,抱怨幾句又如何。」喝了第三杯茶,吐了口大氣,也不吭腔了。
茶棧坐落於河邊高地,在夜市的邊緣,專作逛街人暫時歇腿聊天的地方,深夜其他店都歇息了,夥計送上一壺茶後,戚少商打賞銀子要夥計回去不用等他們。遠處幾棟宅第和酒樓仍燈火通明,附近僅有他們兩位遊人,點著一個紅燈籠。四週一片黑暗,夜蟲聲咭咭,像是水珠子,一聲聲涼入心,原本焦躁灼熱的情緒慢慢地平緩下來,夜風如水,這簡單的茶棧比酒樓奢華柔軟的床鋪還要舒服,讓人有些昏昏欲睡。
兩人各自靠著柱子,靜靜地吹風。戚少商半閉著眼休息,半閉著眼已經休息夠的顧惜朝則是在思考。
他不想拿自己當試驗品,但現實由不得他。
從那本密集中練成的功夫很強,在山神廟重創鐵手和戚少商,雖然意外遭到雷擊重傷,但食髓知味的顧惜朝曾打算重練魔功,直到在魚池子裡發現九幽和其一干弟子皆無法見陽,不想一輩子被關在地下的顧惜朝不敢再練,和戚少商聯手殺除九幽的過程更讓他不再動用,不能見陽談何出將入相?但內功是無時不刻皆在鍛鍊,金鑾殿一戰為贏戚少商他再度動用,亡命之時也不自覺使用,有天發現自己討厭窗外映入的陽光、被戚少商提點到他生活在密室中是否真的不能見光,當事人發現自己跟九幽越來越相似了。
勾欄瓦中掌櫃的意思是動用魔功便能知道黑衣人的下落,但真找到那黑衣人就可以有答案?黑衣人認為他有答案才帶走穆鳩平、讓戚少商逼著顧惜朝去找。他會去找的理由是想知道那本密笈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部分,或許湊齊了所有碎片他就可以擺脫這問題──他對猜謎很有自信,有機會獲得更強的力量。不去找也不會怎樣,逃亡者的白日是尋常人的黑夜,已經是過街老鼠的顧惜朝白天不出門也不影響什麼,城市的黑夜照樣能獲得生活所需。
若想平淡過一生,這種日子很適合隱居。但顧惜朝天生沒有隱居的個性,也不甘於受制於人,蟄伏是為等待風雲。
「顧……」雖然此地只有他們兩人,但直接把名字叫出來,說不定等一下麻煩就來,所以戚少商打了聲指頭響引對方注意。「你是不太像鬼,可是三更半夜眼睛發亮就真的很像妖怪。」現在轉過臉來瞪人就更像了。
眨了眨眼,下意識閉上眼幾秒鐘後再張開。他不是自戀者,不會看到會反射的物體就會觀察自己的外貌。揉捏鼻樑頂和眼間,「我沒注意到。」
「別眨了。現在是沒那般亮,不過比起平常人還是很明顯。」尷尬有時候近似於羞赧的表情,這兩個表情在驕傲的人臉上出現,會有拉低距離的效果。戚少商想起傅晚晴說起丈夫的模樣是期待又歡喜,實在很好奇顧惜朝私下對妻子會不會有羞赧的時候。看著坐在另邊納涼的昔日仇敵、臨時同伴,「你不想領我去,我了解。」
哼了聲。他不喜歡戚少商現在的態度,這個包子臉以為自己了解什麼?
「領我去是受制於我,不領我去是受制於九幽。」就算落魄,顧惜朝依舊心高氣傲。這點顧惜朝倒是很有江湖味,死了無所謂,面子自尊不能摔不能碎,在雷家莊外,穆鳩平讓顧惜朝丟盡顏面,更讓顧惜朝發狠遷怒雷家莊婦孺。想讓顧惜朝的思路轉個方向,就不能讓他如射出的箭沒有回頭路。「你不喜歡受制於人的感覺。」
「我沒說要領你去。」
「不錯。而且你沒等我,還把我賣了。」比起千里追殺,勾欄瓦的事情算小場面。該說顧惜朝手下留情還是沒認真整他?「過去你想殺我是利用我取得傅宗書的信任與獎賞,現在你利用我,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我利用你去救我兄弟。相互利用,誰也不吃虧。」
「戚大當家的口才真好,考不考慮改行當說客?」這包子還真以為換皮不換餡就可以偽裝小籠包?換個思路前途一片光明,把死路當成活路看?
「你被我說服了,我才會真的考慮去當。」倒一杯冷茶,一杯推給顧惜朝。「在旗亭酒肆,我說要等一個人,之後要去找紅淚;你說要辦完事之後回去見你的新婚妻子。後來我們都沒完成當時說要做的事情。我希望現在可以做到自己所說的事情,找回我的兄弟。」
「那得看你的運氣。」
「勾欄瓦那邊,你有得到什麼消息嗎?」看顧惜朝不理他,戚少商輕哼了聲,「你的辦法看來也不怎麼管用。」
「不管用的話,大當家另請高明。」吃定戚少商決不會放開他這個指南針,顧惜朝冷笑。
「你不鬆口,一者是沒消息,二者是有消息但不會用。」插起手,目光投向遠方,「多半是有消息,但憑你自負甚高的才氣解讀不出,才來個一問三不知刻意刁難我。」
「激將法是老套了。」
「老套之所以為老套是有它的好處。」目光轉回同伴身上,「你去找的人說了什麼?」
知道包子臉的打算轉移話題,曉得鬥嘴下去彼此別無好處,顧惜朝喝了口茶,「天堂地獄,命懸一線。」
「天堂地獄,命懸一線。」啜了口水酒,戚少商靠著柱子,「這應該難不倒你。」等了五秒鐘,居然沒有回應。瞪大眼睛,「不會吧,你真的不知道?」
「我是不曉得。」他大概知道跟魔功、三寶葫蘆、喜蛛兒有些關係,但如何追蹤、要動用魔功到哪種程度、是否真有能力動用,顧惜朝不確定。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敢問戚當家的高見。」
「有個故事關於地獄和線,其實該說是蜘蛛絲,你沒聽過嗎?」
有個無惡不作的罪人,天神憐憫他,以他曾放過的蜘蛛吐絲,讓他攀爬蛛絲脫離苦海、有機會攀至天堂。但這罪人爬到一半卻自私地驅趕隨後一起爬上來的其他罪人,因此蜘蛛絲斷了,那罪人又落回血海中不得超脫。
講故事的包子眨巴眨巴眼,滿臉寫著:如何?有沒有想到什麼?有沒有啟發?聽故事的人只想把包子打飛──有鑒於浪費食物是惡習所以他沒真的動手。這故事像在教訓他似的,聽了一股氣在心不平。「你以為我不知道這故事?」
「你不是說不知道?」早說嘛,就不用多費口舌講一遍。「所以你還需要什麼線索?」
這回直接翻白眼了,「讓我思考。」
「在我還沒來之前你該在這裡想很久了。」低聲碎唸,戚少商將腳翹到另邊的椅上,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吹風納涼等待,盡量避免自己因為太舒服而睡著忘記盯顧惜朝的稍。他覺得這種感覺真是奇妙,隔壁坐著的是屠殺連雲寨弟兄、害死雷卷雷家莊婦孺、逼死高風亮、敢將劍尖對著當朝天子的殺人魔王,他們曾經拼殺,事過境遷,他放走了顧惜朝,如今在同個茶棧中坐著吹風,等著這個青衣書生給他答案讓他去救兄弟。
為什麼要阻止穆鳩平殺顧惜朝?戚少商想過這問題。他說:「顧惜朝的命太輕賤,抵不上連雲債的弟兄。」一人的性命真能與十多人的生命畫上等號?雖說一命還一命,但一條命不能死兩次。他承認自己有私心,可憐最後失魂落魄的顧惜朝,拒絕承認自己引狼入室,想將事情推委到傅宗書身上。轉了圈回來是:覺得顧惜朝死了是很可惜的。
但可惜什麼,戚少商抓不到那個模糊的想法。
確定戚少商不是睡著、依舊注意他的動向,顧惜朝盤起腿、拉整下擺,閉上眼。
到開封魚池子之前,有段時間他練魔功練得很勤,但當時只想著提高功力,沒想過其他的事情,後來在山神廟功力毀於一旦,他就沒認真地再練。那個黑衣人讓他知道用魔功的後果和好處,在勾欄瓦與戚少商再度一戰,他曉得自己與戚少商的差距。
差一步,他總是差戚少商一步。
這傢伙是橫阻在他面前的高山,輸了都只能怪自己怪不得他人,執著要贏過是想給自己一個證明,自己不輸任何人。重修魔功,不僅是為找到黑衣人,是要給自己東山再起的機會,已在深淵的他必須抓著唯一的救命繩往上爬,否則真的不得翻身。
魔功被稱為〝魔〞是因為〝逆行〞,所有的功法是逆行,有點像右撇子的人強行變成左撇子。顧惜朝練魔功前服過三寶葫蘆中的藥粉,那藥是強行逆轉真氣行走方向,痛苦之餘一般的練武者會直覺與之對抗,晚晴提醒他不能與之對抗、必須順著逆走真氣的痛苦,習慣痛苦直到習慣。現在他可以輕易的抓到訣竅,決定使用魔功或是過去自己的功夫。但顧惜朝沒有用過魔功追蹤獵物,只能用打坐練氣的過程中去感覺是否有什麼端倪。
一般練內功打坐時心底腦中是空白的,頂多跟著體內的氣遊走於各筋脈中,如果有雜念,氣就會亂跑,容易練岔。思慮不純不專很難將內功練好,因此練武人多半一打坐便專心致志,不作其他思考。但顧惜朝得一邊複習魔功,一邊觀察自己對外界有何異動。
坐了好一會兒,差點睡著的連雲寨大當家確定顧惜朝還在不遠處且沒有移動,正想要換個姿勢好讓有點麻掉的屁股舒服點,直覺不太對勁,盤坐在一旁的人看是打坐用功,臉上卻神色不定,滿頭大汗,像是初學武的人無法定心又遭被外力干擾,屢屢想跳起來活動筋骨又用意志力讓身體端坐。照理而言,有一定修為的武者不會如此,戚少商也沒感應到附近有干擾的聲音力量。正想出手幫忙,掌尚未碰到肩膀,顧惜朝便睜開眼,揮開幫忙的手。
「別多事。」
「我是想幫忙。」
「不懂就別多事。」當然知道戚少商是想幫忙順氣,但如此只會幫倒忙。使用魔功追蹤只能感知對方在哪個方位,但人會移動,過幾天還需要重新追蹤,若是下回使用魔功時讓戚少商插手,毫無防備的顧惜朝不死也半條命,落得功體全失更是悽慘。「我冒著走火入魔的危險幫你找人,你別恩將仇報,中途我出岔子,看你上哪兒找你的兄弟。」
瞧那惡狠狠的態度,說得像是戚少商蓄意害人似的,真是一片好心放水流。當做自己被野狗咬一口的戚少商吐了口大氣發洩情緒,在心裡自我嘉許修養愈來愈好,看顧惜朝站起身拉整衣服、斟了碗冷茶喝,顯然是該去的方向有底。「接下來往哪裡走?」
解了渴,茶碗喀的聲擱在桌上。閉上眼,感受迎面的河風拂去汗水,涼爽舒適的感覺讓心頭平靜,好陣子才睜開眼,旁人那滿是期待的表情讓虛榮心得到滿足,心境平復的顧惜朝難得地挑眉緩笑,帶點捉弄意味地問道:「戚大當家會游泳嗎?」
皺了眉頭,過去在北方打仗的義勇軍大將、當下的武林名人臉上滿是:「你問這個幹嘛?」